57.君影3

在涔涔冷汗中，君影将有关于小孩的一切告诉了程见雪，当然，在说这样一个重大的秘密之前，她必然是让程见雪立誓，且自己还给他下毒了的。

君影和程见雪一合计，这就是个活脱脱的血包，能找到住的地方是幸运，但他们依然在灵墟啊，鬼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出去，如果一辈子都出不去，那他们这种通心窍的在灵墟也是活脱脱的血包，那边抽他们的灵气，他们为了生存，必定也要抽小孩的血液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们并不清楚能够自生灵气的是小孩这具躯壳，血液只是能让受损的身体恢复机能，顺便夹杂了些许灵气而已，如果好好抚养，未必不能帮助他们更多。

但他们就这么极其粗暴地把小孩再次关了进去，这样好的东西，怎么可以让赵云蜺知道？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朱砂村，住在了村中，君影和赵云蜺学习医术，她在医道上也是个天赋极好的，学着学着竟让她辟出了自己的道路，在毒和香这两条路上越走越好。

小孩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程见雪锻造上勉强还行，前几天铆足了劲在自己房间开暗室，平日里就被关手镯里，掐着点放小孩出来喘口气，然后再扔进去，直到暗室建造完成后把她扔进暗室里，三天一喂，刚好维持生命，顺便让自己取个血。

她如果没有人的思想和喜怒哀乐，那么怎么做都行，或许不用关在暗室里，每天跟着其他小孩玩玩未尝不可。

然而她已经变了样，被关进暗室里时，她会愤怒，会反抗，会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头、嘴、手，去撞、撕咬，抓挠他们。

像一只刚出生的狼崽子，眼神含恨，戒心重，一旦有人靠近她的领域，她会毫不犹豫弄死对方。

于是小孩眼神恨意越重，他们就越生厌，这样的眼神总让他们觉得自己做了很十恶不赦的事，让他们对她怀有一点点的不忍，但她有今日之祸，全然是自己活该，怨得了旁人么？

要怨，就去怨无能的父母，保护不好她，让她流落灵墟，犯在他们手上，实在不行，去怨把她变成傻子的人也行，凭什么怨自己！

每到这时，程见雪就会用那根粗麻绳做的长鞭奋力殴打，直到小孩耗尽力气，无法反抗，好让君影安心取血，次次如此，他们只觉得麻烦，过去让她伸个手的事，如今总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得到。

程见雪不是没想过用阵法和符咒困住她，可是只要与灵气有关的东西，对小孩都无效，她总是能轻松挣脱，不仅如此还能反手学会这些花样，只是碍于不会施展，一直无法布置出来而已。

反而是简单直接的粗壮链条让她束手无策，她三天一进食，就那么点力气，全拿来打人了，哪里还能解开手臂粗的链条？

两人都沾沾自喜，九分讨厌一分愧疚的情绪折磨他们许多年，终于在赵云蜺杀妻那一夜，仅剩的一分愧疚就这么翻篇过去。

他们只是想取血而已，不曾想过要小孩的命，不像赵云蜺，竟然生剥结发妻子的仙骨！

要论狠心，他们还差得远呢！

两人都开始顺顺利利打人，安安心心取血，平时就好好带娃，就这么过了十年。

小孩生命力顽强，在暗室困了近十年都没被饿死，也没被折磨死，只是在这年复一年的蹉跎中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在第十年冬日扛不住风雪，离世而去。

君影说完这些，全场缄默许久。

练寒星从愤怒到双眼通红，再转变到最后的麻木，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二次元和二点五次元中，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一旦被爱，便能疯狂生出血肉。

这句话乍一听很让人感动，再仔细看这句话本身也挺克苏鲁，但无论是在流浪猫流浪狗身上，还是在不讨人喜欢的角色被观众所喜之后，都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宽慰。

可是，恨意也是能够滋长，让人生出血肉的。

原主最开始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极佳的天赋使得她被追杀，灵魂受损遗落此地，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流出的几滴血无异催生了一朵铃兰花，却不知就是这几滴血，给她带来了灾难。

她在长长久久的恶意里逐渐清醒，通了神志，却也因此开启了噩梦。

甚至于，在君影这里，一直到死她都不曾拥有一个名字。

练寒星闭了闭眼，心底燃起了一场没有名字的无名火，烧光了她仅存的理智。

她睁开眼，君影嘴角的讽意逐渐扩大。

君影右手放在腰间掐诀，在练寒星睁眼瞬间收手，随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望着被绑住的程安轻声说道：“安安，不要怪娘，娘也是不得已。”

“娘不在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之后，她的身体萦出一层夺目的白光，在无路可选的情况下，她选择自爆和练寒星同归于尽。

远处的夏满堂和小红并未听清发生了什么，只有符明光脸色发青，大声喊道：“快走开！她要自毁神元！”

练寒星右手凭空一抓，君影被迫站立在她面前，练寒星右手叩在君影脑袋上，蓬勃的灵气兀自修复了即将毁掉的神元，君影一怔，她开始慌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知道你们夫妻为什么怎么打也伤不了我么？”

君影抬头望着练寒星，只觉得练寒星此刻的神情格外可怖，她奋力挣脱，练寒星食指一划，一根青藤将她结结实实绑起，像个蚕茧一样立在她面前，她神情不安，忐忑问道：

“为何？”

练寒星缓缓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你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啊，你见过会伤主人的狗吗？”

君影神色变了又变，她什么都想过，唯独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是啊，她是因为那个小孩，才会化身成人的。

她定了定心神，又强行镇定下来，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找我报仇？别装了，你又不是她。”

“从你看我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最开始，那个小孩的眼睛是干净的，像山间的清泉一样清澈，一眼见底，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险恶，单纯无害。

再后来，小孩沾染了浊世的欲念，那双眼虽然并不浑浊，也不再清澈，但总是愤恨地盯着他们，盛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而那一天踏入暗室时，她睁开眼，眼中有疑惑，有不解，言谈举止间都是试探，像是在尘世打滚许多年的普通人。

他们太熟悉这样的眼神，所以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练寒星也没想过掩饰，她歪了歪头：“那又如何？”

“这具身体承载着她的喜怒和恨意迎接我的到来，她不曾作恶，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性格淳朴，有着返璞归真的赤子之心，在她眼中万物平等，不愿伤害下阶小妖。

没有你的场合，她和所有生灵都相处得很融洽，她一介小童，尚且能在危机重重的灵墟安身立命。”

“这样的她，一直无条件包容着耍心机的你、贪婪的你、无数次伤害她的你，而你非但不知足，反而把扎在她身上的刀捅得更深，你更该死。”

君影仿佛是不敢相信般笑了起来：“我该死？”

她反复呢喃，跟练寒星确定：“你说我该死？”

“哈哈哈哈哈哈！”

“简直可笑！”君影收了笑容大声反驳她。

“是，灵墟没有灵气，难以修炼化身成人，还瘴雾漫天，人类难以在这里生存下去，可那又如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棵草在灵墟生活得好好的，不需要惧怕瘴气的侵蚀，也不需要忧愁漫天的雾气该怎么出入。清晨醒来吸收露水和灵气，晚上休眠，春开秋落，肆意自在，就这么轻松简单地活了一年又一年，如果不是她，我还可以继续快乐下去。”

“你当是颗草都想化身成人吗？你以为你们人类的皮囊很吸引人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讨厌这些奇奇怪怪的衣服，繁复的头发和首饰，还有莫名其妙的招呼和应酬。”

“如果可以，我只想做一辈子的草。”

“谁让她平白无故招惹我？既然让我化了形，就应该对我的人生负责。”

君影一双眼通红，表情狰狞，活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我想活着，她就该乖乖给我血；我想打她，她应该主动趴在地上让我抽；我想她死，不该问我怎么死，而是自己找把锋利的刀捅进心窝里！”

“谁要她恢复理智了！”

君影靠在练寒星的耳边，轻声呢喃，声音很温柔，说出的话却很无情：“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没有我，你焉能这般顺利夺舍？”

练寒星没有上她的套，她仍旧是那副冰雪模样，逐句逐句给君影拆解：

“既然不想化身成人，那就主动废了自己一身修为不就能重新做回植物了？动植物成精也好，人类通心窍成为御灵师也好，只要想回到之前的生活，就一定可以，端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人类之所以要穿衣一是为了遮羞，二是为了保暖，三是为了区分地位。如果裸。着能让你更快乐，更没有心理负担的话，你可以选择不穿，或者自己选择更加简单的款式。

不想扎头发就不扎，披头散发你可以说自己是返璞归真，顺应自然；至于首饰？村里不戴首饰的阿姨多了去了。”

“打招呼和应酬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不爱做直接待在家里不出门不就得了？以程见雪宝贝你那个劲儿，村里有谁敢说你半句坏话？”

“她的确无意间让你化了形，可据我所知，灵墟会抽取修士体内小部分灵气不假，但只要有心，静心修炼仍旧能有进益，否则山间的盈女能力是无缘无故来的吗？”

“你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泣血，好像这种种都是她的错一样。问题是你脑子根本不笨，只要稍微转一转就知道，以她的天赋，只要你悉心教导，无需太久，她必定能超越灵墟所有生灵，成为第一人，到那时，你想要什么还愁没有吗？”

练寒星声音清越，语调轻缓，眸中不带丝毫情绪，始终都淡淡望着她，将她戳破：“说到底，是你太过自私，想要爬山，好不容易才爬到山脚，而她一个稚童转眼间就能超越你攀至山顶，走到你无法企及的高度，你怕她再也不能仍你听之任之。”

她扯出一个笑，面容讥讽：“从始至终，你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傀儡罢了，好意思扯这么多吗？”

君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学练寒星：“那又如何？”

“你杀了我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