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成之染再次来到了金陵东府城。

城中央坐落着扬州刺史府,大门前的刺槐高大挺拔,虽尚未长出新芽,枝杈见隐隐透着青色。府内前院有三重,大小官署错落有致地分列其间,正中一条平坦宽阔的青石板路串联起三重厅堂,最靠近后宅的那座名为沧海堂,其后一道高高的院墙分隔前院后宅,穿过两侧垂花门,才在参天古木见窥见清幽雅致的内宅。

这布局与京门将军府大同小异,只是规模更宏阔,楼宇更壮观,看得出历任刺史都颇费心思装点门面。

东府城作为金陵的子城,本就是出于护卫京师的目的,城内严整的风气,与京门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成之染对此处心满意足。当时的她自然不会想到,这一住,便是十二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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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平日便在沧海堂中的耳房处理军务。成之染晨间操练一番兵器,白日里便坐在耳房靠窗的小桌前,旁听他与军府佐吏往来商议。

据说又是何知己为她说了好话,成肃这才听之任之,再没有扬言驱赶她。

成之染见好就收,收敛了指手画脚的脾气,平日里只当个木头人,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人来人往。

只是在听闻成肃向天子辞去青兖二州刺史时,她不由得吃惊道:“阿父这又是为何?”

“得饶人处且饶人,”成肃瞥了她一眼,道,“我这次得了扬州,西府恐怕不得意。我本就无意与他交恶,将兖州让给他堂弟,也算是有来有往。”

成之染明白西府所指,便是豫州刺史李劝星。成肃特意上表举荐其弟李临风为兖州刺史驻守京门,无非是不想让李劝星太难看。

想到京门的府邸这么快易主,成之染心里不是个滋味。

“那崔甘泉呢?”她问道,“他又有什么功劳,足以当青州刺史?”

“崔甘泉可是建昌县公,怎么到了你这里便成了名位不显?”成肃笑道,“他亦是当初合谋讨逆的功臣,只是一开始出师不利,吃了些败仗而已。他后来跟着荀康祖攻占豫州,称得上大功一件。这些年他在淮北,对北地的情形也熟悉。如今以青州刺史之职镇守广陵,足以为东土屏障,又有何不可?”

成肃知道她不舍,便劝道:“大丈夫四海为家,如何便拘泥于一方宅邸?我与你二叔俱在金陵,岂不是方便许多?”

成雍依旧戍守石头戍,隔三岔五便往东府城跑,让温老夫人好生欢喜。

然而这场景却让成之染愈加思念成誉。他孤身一人在江陵,若愁苦之时,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或许祖母说得对,是该有人与他做个伴。

成之染走出堂门,檐上鸟雀惊飞起。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柳条间拂动着清冽凉风。江陵也该是一般风景罢。

她目光落在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上,这段路的尽头是中堂,再往前是前堂,庭院深深,高墙磊磊,圈画出这一方天地。因仍在丧期的缘故,她不能玩乐,平日里很少出门,眼睛把府中上下都看遍,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心头还是空空无着落。

住进东府城的第二日,徐娴娘便来信问候,只是她偶感风寒在家休养,需过些时日才能来登门拜访。

成之染等了一个多月,正赶上徐崇朝休暇的日子,徐娴娘带着阿弟阿妹,又一次踏进了东府城。

冠军将军赵兹方出征伐蜀,其妻徐端娘便带着一双儿女到金陵投奔母家。徐家孩子本就多,一窝蜂聚在一起,简直要吵翻了天,听说要去东府城,更像炸了锅一样。

徐崇朝之母钟氏独自一人支撑门户,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她家中无官无爵,全靠姻亲故旧帮衬着,尤其是青云直上的成肃,看在徐宝应情面上,认了徐崇朝作义子,着实让钟氏松了一口气,腰板也挺得直了。

她与成家的女眷从无往来,碍于身份也不便登门拜访,于是思量再三,让徐娴娘领着两个稍大的弟妹一同前去。

赵蘅芜难掩落寞。

徐娴娘便道:“阿母,蘅芜与成娘子也是旧识,不如我们一起去。”

见她这么说,钟氏自不会阻拦。

成之染见他们来了,也满心欢喜。午后日光正和煦,她便唤人收拾了弄水轩,与徐娴娘一行赏景谈天。东府这水塘颇显辽阔,中间的数间水榭雕栏玉砌,檐牙高啄。春风过处,铃音清雅,碧波微澜,水岸边迤逦丛生的迎春,也在日影下闪烁着鹅黄的光泽。

徐崇朝来时,见他们或倚或坐于阑干之侧,笑意盈盈好似画中人。

“阿兄过来了!”徐娴娘一眼望到他,欢喜地招了招手。

徐崇朝步入轩中,四妹雅娘和二弟望朝都围上来,拉着他问这问那。

“先等等,”徐崇朝笑道,“阿兄有些要紧事。”说罢他转向徐娴娘,道:“三娘随我来。”

徐娴娘不明就里,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依言随他离开。

徐雅娘见阿姊走了,竟有些害羞,带着徐望朝到外面玩。

成之染遥望着徐崇朝的背影,纳闷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赵蘅芜轻叹:“我也不清楚,但总觉得与三娘婚事有关。”

“此话怎讲?”

“先前我听夫人私下里说过,想请郡公为三娘留意着婚事,”赵蘅芜轻轻咬唇,“要不是周氏出了事,三娘如今早嫁出去了。”

听她提到周氏,成之染黯然:“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

赵蘅芜望着低垂的竹帘,忽而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我倒是听说,那件事竟然与江郎君脱不开干系。”

成之染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

“阿姊你有所不知,先前三娘与周氏子侄订了婚,据说周士诚满腹怨言,责骂周士显贪恋权势,辱没了周氏门楣,”赵蘅芜愤愤不平,“江郎君到江州去,许多次登门拜访,周士诚总是闭门谢客。江郎君恼火得很,碍于钟夫人面子,又不好说些什么。”

成之染怪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赵蘅芜叹道:“他写信给我阿兄,我阿嫂这次回来,又私下里跟我讲。”

周士诚之死与江岚有关,成之染早有猜测,如今与赵蘅芜所言相印证,似乎已无可辩驳。然而这些话上不得台面,她只得摇头:“你休要胡思乱想,只是碰巧了,他二人有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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