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成誉要见她,成之染难掩雀跃。午后日光正散漫,空气中氤氲着微凉的秋意。
成之染沿着青石小径蜿蜒向前,走到曲水之间,脚步便有些沉重。
府中水榭坐落于竹林之间,周环如佩玉,独一条小径通幽。庾载明占据江陵时,时常与霜娘游乐其间,耳畔萧萧竹叶声,与今时并无二致。
在水榭中对弈,是极风雅的事,庾载明素来喜欢。成之染并不精于此道,当她步入水榭,见到成誉端坐棋局之前,简直要惊讶失声。
除了文绉绉的二叔,她家中再也挑不出能下棋的。
三叔何时转了性?
成之染正疑惑,成誉对她招了招手:“来,坐。”
成之染惴惴不安地落座,试图将棋局视为摆设。
没想到成誉竟动真格的,微笑着催促她落子。这古怪得很,成之染纵然千般不愿,也不好拂了叔父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动手。
才走了十余步,成之染便有些发怵,忍不住问道:“阿叔何时喜欢下棋了?”
“附庸风雅罢了,”成誉坦然道,“不过是入乡随俗。”
成之染一想便明白了。荆州多豪族世家,横刀跃马者有之,诗礼传家者亦有之。而州府之内尽是名门清贵,更看重这些士族闲趣。跟他们打交道,刺史也不得不投其所好。
成之染叹道:“这些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成誉道:“荆州尚且如此,更何况金陵。在朝在野,若不同流俗,便难以为继。”
成之染默然。不知怎地,她蓦然想起乾宁二年那一场上元春宴,当时父亲苦心准备在席上吟诗,却险些当众出丑。纵然她为父亲解了围,可彼时困窘时时萦绕心头,她每每想起,便气不打一处来。
“兵威武功,未必能服众,”成誉看了她一眼,道,“若要得人心,须得将心比心。”
她摇了摇头,道:“何苦做这些表面文章?”
成誉道:“西征庾氏,北伐胡虏,南平海寇,功业已成。朝中自有我等立足之地,可若想走得更远,必要与世家同行。”
成之染思索一番,道:“阿叔这些话,我记住便是。”
“狸奴啊……”成誉轻叹,摆弄着手中棋子,一时无语。
成之染笑了笑,问道:“阿叔找我来,竟是为这个?”
“哪能呢?”成誉微微一笑,将棋子抛回棋篓,从怀中取出一方木匣,推到她面前。
成之染打开一看,铜扳指熠熠生辉,一只古拙的猫儿跃然其上。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惊喜道:“阿叔从何处寻来的?”
成誉卖关子:“你猜。”
成之染想了想,道:“难不成是西域的行货?”
成誉未曾想到这一点,听她一说,神情便有些恍然。贺楼霜从关中来,说不定这扳指当真产自西域。
见对方期待地望着他,成誉道:“是旁人给的。”
成之染顿时面色古怪。这扳指虽然新奇可爱,可材质并不金贵,谁会拿来送给堂堂荆州刺史?
她追问:“是何人?”
成誉缓缓道:“霜娘。”
成之染似乎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扳指,直到手掌都勒出红痕,才仿佛感觉到痛,慢慢松了手。
她摩挲着这扳指,道:“霜娘怎么会……怎么会……”
“去年秋天,她来过江陵。”
成誉语调平淡,不急不徐地将贺楼霜通风报信之事道出。成之染脸上神色变换,初时的惊讶和欣喜,渐渐凝固成化不开的担忧。
“她又回去了?”成之染蹙眉,“她岂能再回关中?宇文氏若察觉此事,霜娘便危在旦夕!”
然而她如今再纠结再恐慌,显然都于事无补,霜娘离开都已经一年多了,生死安危,早已经尘埃落定。
一种惶然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见她神情凝重,成誉开解道:“霜娘这般有勇有谋的女子,若无万全打算,怎会到关中自投罗网?你且放心,来日自见分晓。”
话虽如此,成之染还是止不住为她揪心。
成誉干咳了一声,道:“起初她来到江陵,我本不信她。后来才发现,竟是我气量小了。若换作是你……”
成之染勾唇一笑:“我与霜娘相知日久,自不会相疑。”
成誉闻言,默然良久,道:“惟其不相疑,方能长相知。”
秋风吹动檐下风铃,叮叮当当一阵清响,如山泉般明亮激越。
成之染颔首:“阿叔说的是。”
成誉笑了笑,侧首望着沙沙作响的竹林,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问她:“你如今年岁见长,这次回京后,可有何打算?”
一想到金陵,成之染心中空空。她及笄时犹在母亲丧期,困居家宅的日子如同江岸白沙,浪过无痕,等到丧期已满,便随军出征。一别经年,她似乎忘记了金陵的模样。
成之染将铜扳指戴上,轻轻拨弄着,道:“没什么打算。”
成誉道:“你阿父肯定要说亲了。”
她年已十九,寻常人家的女子,这时候孩子都会跑了。
若往日提及此事,成之染只觉烦躁,可如今……
她垂眸一笑:“我还没想好。”
“你阿父心中多有权衡,想来你也能明白。”
成之染不由得抬头看他。父亲偏爱与高门结交,她自然清楚,可是……
成誉温声道:“然而两姓联姻若希求长久,还须得两人心意相通才行。”
半晌,成之染微微颔首:“阿叔说的是。”
“这可是天底下一桩难事。”成誉笑了笑,垂眸盯着那棋盘,替对方走了一步,手指便沉沉顿住。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这喜酒,明年可能喝上?”
成之染抿了抿唇,道:“似有些仓促。”
成誉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浮起一丝苦笑。
看他的模样,成之染倏忽想到,他与宗纫秋的婚事,便极为仓促。她张了张口,可他二人之事并非她所能置喙的,于是垂下眼,幽幽地不再说什么。
勉强一盘棋已近尾声,成之染告退。成誉独坐于水榭,听着沙沙竹叶声,忽而吩咐小厮道:“唤徐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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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日影西斜时,苍翠竹林也镀上一层淡淡金晖,徐崇朝不多时便来到水榭,望见成誉茕茕孑立的身影,心中竟有些忐忑。
案上残局未了,成誉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凭栏侧首,与他拉起了家常。
两人初见还是在寻阳,彼时徐家人南归,赵兹方做了江州刺史,正逢义军败退到寻阳,厉兵秣马,共度了许多时日。
听闻成肃收徐崇朝为义子,当时成誉并不惊讶,照拂故主遗孤,也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然而初见徐崇朝时,瞥见那少年眉眼间哀思和意气,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真真将他当作子侄来对待。
更何况,徐崇朝还是江岚的表亲。于情于理,自始至终,成誉对他都厚待有加。
一晃这些年过去,曾经的少年已长成,个头比他还要高半头,不得不微微仰视着,少年的眉眼也变得成熟而稳重,如璞玉浑金,宽和中又带些棱角。
也难怪他的宝贝侄女会看上。
成誉原本还带着兴师问罪的挑剔目光,可打量着对方谦和有礼的举止,他那点莫名的不忿便渐渐消散了。
两人对着一池清幽,不急不徐地漫谈。成誉意态颇从容,徐崇朝表面上虽应对自如,背上早紧张得出了层薄汗。
时辰本就不早了,夕阳西下,余晖映照在成誉脸上,连他眸中都浮起璀璨的波痕。
成誉望着池塘中粼粼波光,顿了顿,问道:“你表兄一家可还好?”
“母妻无恙,儿女聪慧。”
成誉垂下了目光,颔首道:“甚好,甚好……”
江岚早逝,宛如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二人愁思牵系,都不愿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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