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意外至极。

她着实没有想到,即便她和烛烬在隙中人的魔鼎中多耽搁了那么久,他们还是很快就赶上了登阶者的大部队。

不过,这并非由于他二人走得快。

而是因为,在这通往第四座魔鼎的路上,大多数登阶者走走停停,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歇憩一会儿,行进极度迟缓。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周围的气候越来越燥热了。

虽然魔元山的山体表面仍旧覆盖着不化的冰雪,但漫山涌动的气流却真实可感地愈发灼热炽烈起来。

行走其间,直如置身蒸炉,足踏冰窖,同时承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这不,来到一处冰层稀落浅薄的地段,滚热的地面烫得一众登阶者完全下不去脚。

遂上演了八仙过火海,各显神通的场面。

有飞禽化出原形飞过去的,有走兽挖洞从雪底下过的,还有水系术法的妖魔断然注水把火坑填平,一路游过去顺便洗个热水浴的。

归笙则选择和她的核桃们打商量能不能让它们给她垫脚踩过去。

正当归笙威逼利诱不成,准备动粗之际,她的后背一紧。

叼住她后背的力道微一上扬,归笙便整个人四肢悬空,被稳稳抛到玄婴兽柔软而坚实的脊背上。

玄色的羽翼自两侧展开,几番振翅,便载着归笙渡过了那段无法落足的地界。

归笙恋恋不舍地从玄婴兽的背上滑下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睁睁看着元魂中的九窍核桃也热得干瘪下来时,归笙终于笃定:灼热的不是山间气流,而是灵髓。

至于这灵髓来源,想来便是尚未得见的第四座魔鼎。

……这魔鼎好端端的,把自己的灵髓烤那么熟干嘛?

是为了恐吓屏退他们这些入侵者吗?

归笙抹了把汗,四下望望。

如果是的话,倒是很成功。

已经有许多登阶者耐不住炙烤,无奈掉头折返,也有不死心的向前拖行身体,最终倒在半路。

归笙又走了几步,也受不了了,只觉呼吸都在喷火,连忙架开四爻盾,挡在身周吸走些灵髓。

四爻一被放出来就烫得一个哆嗦,恨恨撞了一下自家的无良主人。

归笙好言好语地哄骗小核桃时,目光不自觉被前方的两道身影吸引。

在一众热火朝天、手忙脚乱的避暑氛围里,那两道身影走得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因而格外惹人瞩目。

归笙一眼认出其中的一道:“音澄。”

她的预感可真准,果真是“回见”了。

归笙的这一声并没打算喊住音澄,故而声音不大,后者却还是听到了,偏首望来。

隔着翻滚的炎浪,音澄看到归笙红扑扑的面颊。

鼻尖蒸出的细细的汗滴,像粉白莹润的花瓣,噙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眸,也在与她目光相碰后,愈发渐焕彩流光。

音澄停下脚步,转身向归笙走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悠闲散步的人影也停住了。

那人影停顿片刻,也向这边走来。

明显是跟着音澄来的。

归笙有些惊讶。

方才这二人走得相隔甚远,颇有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疏离感,任谁一眼瞧去,都会觉得他二人毫无关系。

没想到竟然是一起的。

音澄走到归笙面前时,归笙已经开始提着衣领狂抖,喉咙冒烟道:“音澄,你怎么过来啦?”

音澄不言,兀自将手背到身后,搭上剑鞘,一点剑柄,运转髓华,放出了剑意。

剑意浩然如长风,所过之处天清云净,顷刻卷掠涤清了归笙与烛烬身周的热息。

驱散热息后,剑意仍未敛起,筑起一道环围的风墙,将二人护于其间,把源源而来的灼炽灵髓隔绝在外。

归笙通体舒爽,感动不已,正要道谢,又听音澄道:“一起走吧。”

归笙更感动了,才要声泪俱下地诉说衷肠,就听音澄身后飘来一声轻笑:“可别感动那么早,她这般好心,是因为知道下一个魔使不好对付,拉人组队呢。”

话语中对音澄的挑衅与讥讽丝毫不屑掩饰。

归笙听得心头火起,一时没留意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只顾着呛回去道:“拉人组队怎么了,又不是拉人垫背。”

那人笑得更欢了:“啊,那是我的打算,被你说中了。”

音澄怒而回身,斥道:“池凛,够了。”

她这一回身,便完全显出身后那人的样貌来。

归笙呼吸一窒。

她听过一句俗语:男要俏,一身皂。

但一身皂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只能让人想到翘辫子的翘。

美是极美的,且是无须细细品咂的美,一眼见之,便知何谓夺魂摄魄,色授魂与。

玉白面容,朱色薄唇,眼睑似柔红的桃花扇面,长睫如墨染的丝绦流苏,精雕细琢的五官轮廓,分明不施丝缕粉黛,却又仿佛处处浓墨重彩。

而之所以给她那般诡谲的感受,是因为他那的一双眼睛。

那眼中青白分明,却似一滴干墨落于白宣,光泽黯淡,流转空洞,顾盼无神,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看哪里,眼底又蕴藏怎样的心绪。

好在眼尾曳出的一痕殷色,冲淡了这份近乎死气沉沉的韵致。

这双眼睛,既是败笔,又是精髓,令人扼腕惊叹两皆非。

归笙的惊艳昭然不掩,那少年若有所感,笑意盈盈地望来。

四目相对。

挑不出哪里不对,又似乎哪里都不对。

一般人笑,可谓皮肉筋络齐上阵,面目和谐。

可这人笑起来,乍一看去,就像在一张静止的假皮上画了张笑脸,令人悚然不适。

然而再定睛一看,那皮肤又细腻丰润,笑容生动,不似作伪。

音澄指指少年:“池凛。”

归笙也指指烛烬:“烛烬。”

四人互道了姓名,便默认组队,一起继续紧锣密鼓地登阶赶路。

走了几步,归笙一拍脑袋,暗道不妙。

她擅自答应组队,没问过烛烬的意见。

归笙征询地回头,就见烛烬正抬起手,将垂在颈间的发丝拢起。

他髓华充沛,原形又是魔兽,自然比她怕热得多,即便音澄放出了剑意缓解,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受多少。

尤其他那丛狼鬃似的发尾,就像一簇堆在颈后的天然毛领,归笙看着都替他热得慌。

归笙张口张到一半,烛烬便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道:“随你。”

归笙于是把嘴巴闭了回去,想了想,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捆东西,冲他招招手道:“你过来。”

烛烬看着她手里五颜六色的发绳:“……”

烛烬没说什么,走到归笙面前,自然地俯下身。

归笙:其实是想叫他自己扎的。

不过他这副样子,真像一只高贵冷艳的大猫,因为热到炸毛,主动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允许她替他顺毛。

归笙颇为受用,兴致冲冲地挑了根颜色衬他耳珰的发绳,三两下给他扎了个小啾啾,收回手前,还顺手捋了两把。

果然和他兽形的毛发一样柔软,末梢卷曲软弹,手感极佳。

归笙正沉浸在美妙的手感中不可自拔,忽然猛地哆嗦了一下。

绕身一周的飒然剑意中,突兀地渗入了一股森寒之气。

身体如被一条毒蛇贴住肌肤,缓缓盘绕而上,绞缠缚紧,冰凉而窒息。

归笙这下彻底不热了,甚至骨头都开始发凉。

走在一旁的池凛偏头,认领这股寒气:“见面礼,两位别热着了。”

归笙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多谢。”

虽然这见面礼有点吓人,也不知对方是否出于好意,但越往上走,越接近第四座魔鼎,归笙越觉得池凛的这个见面礼真是太管用了。

原本灰蒙的天穹被灵髓烧成昏重的暗红,好像随时会有熊熊燃烧的火雨坠落,足下的地面已彻底看不见魔元山的积雪,裸露的岩石因燥热的山风而干涸龟裂,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崎岖状貌,散落其间的枯枝败叶寂静地跃着火星。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的登阶者走着走着,就“呼”地自燃了。

渐渐地,他们四个虽然迟来,却走到了一众妖魔鬼怪的前头。

所以登上最后一阶时,第四座魔鼎率先呈现在四人眼前。

“……”

归笙喃喃:“这要是进去了,咱们真的不会直接被烧成炭渣么……”

眼前的魔鼎,与其说是一座魔鼎,不如说是一尊顶天立地、熊熊燃烧的火炉。

只不过一般的火炉,火焰燃在灶膛,并不会危及火炉本身。

这尊形似火炉的魔鼎截然相反,只见灵髓化作的烈焰重重叠叠,垒作一朵盛绽的千瓣焰莲,将这尊魔鼎托于莲心,一刻不息地焚烧熔炼。

魔鼎的鼎壁烧到赤红,壁上雕纹狰狞鼓动,似一张不堪熔炼而暴怒痛苦的人脸。

见此惊悚情形,隙中人那句“那是个疯子”在归笙耳边回荡。

所以,是这位疯子魔使把魔鼎搞成这样的么?

归笙正这么想着,鼎口骤然张启,扬起火浪滔天。

一道颀长的人影,缓缓自鼎中步出。

那人广袖卷若流云,白衣纤尘不染,从容信步,浴火不伤。

似这红莲地狱里,一痕观音的泪滴。

归笙一晃眼,险些把他看作另一个人。

光风霁月,明朗疏阔,貌似如出一辙。

但当她定下心神,再次凝眸看去,便知二人是全然不一样的。

来者虽身姿秀拔,衣着出尘,但已面目尽毁,骇人至极。

其裸露在外的皮肤,尽皆爬满火燎留下的疮疤,皮肉嶙峋,红白交杂,让人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哪一块是皮肉,哪一块是疤痕。

尤其是那张面容,无眉、无睑、无鼻,只余一双转动的眼珠,以及一张开合的嘴巴。

归笙听到池凛评价了一句:“好丑。”

魔使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评价,在他们五步外站定,微微一笑。

它启齿,轻轻吐出两个字:“蠢货。”

归笙:“?”

难道还是听到了,这是在跟池凛对骂么?

然后她就听魔使慢条斯理地道:“过去打打杀杀的都没死,难得心血来潮,想玩点轻松的,倒是一个个灰飞烟灭了——你们说说,下头那几个是不是蠢货?”

四人:“……”

原来是骂前几位魔使。

那没事了。

魔使微笑道:“被迫和蠢货动手,想必四位小友这一路憋屈得很吧。”

他说着,侧身展袖,款款俯身,做出一道邀请的礼节。

“且随我来吧,我会将该有的嬉戏体验,尽数补偿给四位小友的。”

没人动弹。

归笙警惕道:“就我们四个?”

魔使答:“没错。”

它语调柔和,施施然道出规则:“你们通过我的考验,我便只放你们过去;你们若通过不了,我便放后面的那些过去。”

“……”

四人对视数眼。

它这意思,是要让他们四个身先士卒,给后面那些还没赶上来的登阶者开道?

“四位小友可是觉得不公平?”

魔使悠悠道:“可惜这世上,本就没多少公平可言。”

无人理会他的真知灼见。

静默中,四道念头不谋而合:要不还是直接动手吧。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直接联手杀了我,我看得出你们有那个能力。”

洞悉四人的想法,魔使也并不慌张,反而流露出几分诡异的兴奋。

“但相应地,你们也要能承担得起杀了我的后果。”

魔使抬起手,一指身后的魔鼎,道:“瞧见这座与众不同的魔鼎了么?”

“古往今来,这座魔元雪山上,魔使与魔鼎的关系无非就这么几种:大多被囚禁、被驱策、被榨干;好一点的,则是互相利用,或达成协议和平共处;惨烈一点的,宁可玉石俱焚的,则与之厮杀,至死方休。”

“但我和它不同。”

魔使越说越陶醉,越说越愉悦,像展示心爱的藏品般,隔空抚摸起那尊烈焰中的魔鼎。

鼎外缭绕的火蛇乱舞,将他失去眼睑的眼瞳烧得灼亮。

“它早与我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魔使的语调用词近乎柔情,后方的魔鼎却仿佛遭到了刻骨的羞辱,鼎身剧烈地震颤起来,若它是个人的话,此刻想必已发出屈辱至极的嘶吼。

魔使见状,笑意扩大,隐隐癫狂。

“你们当然可以杀死我,但在临死之前,我会将这魔鼎的烈焰灵髓彻底放出,让魔元山在几息之间中焚为灰烬。”

“……”

“你们一路走来,沿途应当见识过这灵髓对魔元山的影响,可自行判断我是否在说谎。”

它温和地说:“北原虽不止一个灵源,魔元山毁灭,不至于像西漠那样一蹶不振……但失去最强盛的灵源,北原的妖魔鬼怪必然会眼馋灵髓的更丰沛之处,比方说,中州……”

“这份后果,你们大可想想,能否担待得起。”

“……”

音澄道:“带路吧。”

魔使欣然转身,向鼎中走去。

归笙定了定神,跟随其他三人一同跟了上去。

惦记隙中人的那句“疯子”的评价,反倒会畏手畏脚。

见招拆招吧。

进入鼎中,触目所见的场景,与归笙想象中截然不同。

没有无孔不入的烈焰,也没有在火舌中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

他们就像进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四围殿墙赤红,金砖墁地,光可鉴人;有香炉吞云吐雾,香氛缭缭,醉人心脾;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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