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回想起她向师母提出关于七爻的构想时的场景。

虽然九窍核桃是师母为她打造的法宝,但每一颗核桃中所蕴含的术法,则是由她自己构造。

按照师母的要求,归笙在动手创造每一道术法前,需要先向师母提出构想,比如向师母介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术法,为何要创造它,以及在实战中有何用途等。

得到师母点头同意后,归笙再引渡来栖雪峰的灵髓,创造术法,注入核桃。

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所有磕磕绊绊,归笙都必须先尝试自行克服,除非实在走不通了,比如某个术法怎么试验都失败,师母才会过来搭把手。

遵循这个流程,前六爻的完成非常顺利。

然而听完归笙对七爻的构想,栖迟却头痛欲裂地否决道:“不可以,你想的这个技能太离谱了。”

归笙眨巴眨巴眼睛,毫无被训的自觉,兴冲冲地道:“那如果做成了,岂不是证明我很厉害。”

栖迟微微笑问:“你真要做?”

归笙两眼放光:“要!”

栖迟:“很好,你被逐出师门了。”

归笙哭了一整天。

哭到最后云临渡受不了了,拎着哭成泪人的归笙去问栖迟:“您到底训了她什么,她哭成这样?”

栖迟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她想逆天,你说我该不该把她训成这样。”

归笙拿着云临渡的袖子擦鼻涕抹眼泪,脑袋耷拉着,鼻音浓浓地道:“我不做了,不要赶我走。”

云临渡看向栖迟:“您要赶她走?”

栖迟也看他一眼:“如果她坚持的话。”

归笙呜呜呜地又哭了起来,把云临渡的袖子哭得湿透了,就埋在他的肩头继续哭。

正哭得心力交瘁,忽然嗅到师兄身上清冷好闻的雪香,师兄还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后背,归笙竟慢慢地有点犯困了。

眼泪把归笙的耳朵也糊住了,昏昏沉沉间,她听到师母和师兄又说了几句什么。

她隐隐听到师母无奈的一句:“……人力有极,和老天抢活干,遭天谴的话怎么办?”

云临渡回了几个字,她没能听清,便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栖迟唤归笙过去。

嘲笑完归笙肿得比核桃大的眼睛后,栖迟敛起笑意,微微陷入沉默。

“归笙,你记住。”

再开口时,她没有看归笙,目光似乎望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任何悖逆天道伦常的事物,终有一日,都会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

“所以,就算你做成了七爻,今后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要使用它。”

……

眼下,是师母口中“万不得已”的境地了吗?

雨声喧扰,甚嚣尘上。

如同无数道声音七嘴八舌,为她抽丝剥茧,权衡利弊。

吵得归笙心烦。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从魔卵中渗出的鲜血。

归笙微微阖眸。

再睁眼时,所有的迟疑皆已摒除,心中有了决断。

是的。

眼下已是万不得已的境地了。

如若放任烛烬死在这里,那么消失的不仅是这只尚在孵化中的魔卵,也是多年后与她一道攀登魔元山九千陨阶的魔族少年。

即使她能赌一把,赌八爻能解决隙中人,她能顺利通过这第三座魔鼎,那之后还有六千陨阶,还有六名魔使的考验等在前面,但凡遇到个需要多人合作的考验,就能把她绊在原地,她没有时间与精力再去和一名新的搭档构建信任。

如果不找新的搭档,扪心自问,单凭她一人,抵达魔元山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更何况……

归笙想起栖迟将烛烬托付给她时,那恳切担忧的神情。

更何况,烛烬是师母曾经救下来的人。

师母想要烛烬活下来。

而她也答应了师母,会好好保护他。

她不能食言。

一念既定,便不再拖沓。

归笙一扬手,祭出九窍核桃。

她探出指尖,在七爻额上一点。

自被创造以来,从未被主人召唤过的核桃剧烈颤动,显出几分终于能够大显身手的激动。

引渡术法开始,倾盆的暴雨凝滞半空,呼啸的长风亦驻足静默。

天地乾坤,四棱六合,无穷无尽的灵髓,从一花一叶中,自千孔万隙间,跋山涉水,承星履草而来,尽数归入核桃的灵窍。

“七爻,回生。”

与此同时,回溯之境察觉追杀的玄婴族已经死亡,开始一重接一重地碎裂崩塌。

……

烛烬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漫长到,似乎跨越了一场生死。

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容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是自他有记忆起,便在流亡迁徙的同族。

即使在梦境中,他们依旧颠沛流离,依旧凄惶惊怖,不时胆战心惊地回首张望,像是无时无刻不行走在死亡的阴翳里,永世不得解脱。

他曾对此惶惑不解,在一次次看到族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命悬一线后,形成了寻找真相的执念。

他想知道,玄婴一族究竟为何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如今他知道了,这是他们先祖造下的罪孽,通过血脉延续了下来。

他们罪有应得。

他无话可说。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跟上族人们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黑寂的深渊。

却忽然,被牵住了衣袖。

那只温暖的手顺着衣袖往下,坚定地,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

“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烛烬怔然回首。

白裳的少女,如一只轻灵的白雀,携来一束破晓的天光,将他牵往生的方向。

“接下来,你该跟我走了。”

……

烛烬睁开眼。

恰逢近在咫尺的,柔白的手指,拨开了他眼前沾血的碎发。

他因而能够看清,这手指的主人,此刻眉眼憔悴,唇色苍白,像一只遭到霜打的可怜的茄子,蔫嗒嗒的。

烛烬没有看走眼,归笙此刻的状态的确有些堪忧。

九窍核桃与她元魂相连共生,一损俱损,七爻大动干戈,将汲取来的浑厚灵髓一次性倾数耗尽,她的元魂也随之精疲力竭,这会儿连喘气都累得要命。

对上烛烬一瞬不眨的眼睛,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醒啦。”

醒了就行。

归笙捏捏眉心,勉强打起精神,指了指四周正在坍塌的回溯之境:“醒了就准备干活吧。”

烛烬却仍是盯着她不说话。

她不仅模样憔悴,连话也变少了。

意识到这一点,烛烬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这份异常的心情,让他甚至想化出她喜欢的原形,好让她多说些话。

多吵也没关系。

见烛烬迟迟不动,归笙以为他仍在纠结。

但哪还有时间给他纠结。

“你死过一回了,你欠他们的命,已经还过了。”

归笙恶狠狠地捏起烛烬的下颔,一字一句,不容置喙地道。

“你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我拿半条命换的。”

“所以,如今你这条命,是我的了!”

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意思到了就行。

“为了报答我的恩情,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归笙掰过烛烬的脸,硬生生将他转向在不远处站定的隙中人。

“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家伙给我打趴下!”

隙中人手持鳞刀,刀身上还残留着将烛烬万刃穿身时的鲜血。

见到相依偎着的二人,尤其是还在呼吸的烛烬,它满身细小的眼睛瞬如鲤鱼炸鳞般瞠大。

隙中人不可置信地喃喃:“你怎么还活着……明明……”

归笙平静地道:“不是你的错觉,他的确死过一次了,被你杀死的。”

“你的复仇很成功。”

她道:“最后一只玄婴兽,终于也死在了你的手里。”

隙中人知道她没有撒谎,因为四面坍塌的回溯之境不会骗它。

可,眼前的玄婴族又的的确确还活着。

隙中人注意到归笙精神萎靡,和先前交手时的活蹦乱跳天差地别。

它不禁怀疑道:“难道是你……你把阳寿分给他了?”

归笙:应该没那么玄乎吧。

但她毕竟不知师母说的代价是什么,姑且搪塞道:“嗯嗯,差不多吧。”

隙中人陷入深深的震撼,烛烬慢慢站起了身。

见这家伙终于打开心结,肯支棱起来了,归笙立即颐指气使地道:“好了别废话了,赶紧结束!别人都往下一座魔鼎那赶了老久了!别等我们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接下来的事,便如归笙所料,几无悬念。

先前烛烬对隙中人心中有疑有愧,死活不肯动手,吃了招就生生受着,铁打的魔都遭不住。

而如今他还过一命,心中没了包袱,不使用噬空术给对手可乘之机,单凭修为武斗,精神恍惚的隙中人并不是他的对手。

半个时辰的交锋后,隙中人败下阵来。

回溯之境彻底崩毁,一人一魔一怨灵回到最初的岩浆河边。

隙中人倒在地上,满身如溃烂的蚁穴,已无法维持稳定的形态。

归笙吓了一跳,看向烛烬。

烛烬也迷茫地看回来,道:“我没想杀它。”

言下之意,他方才的出手都极有轻重。

那么隙中人出现消散的前兆,是它自己的心魔消解了吗?

不过这些也与她无关了,走人要紧。

归笙拉着烛烬就要出鼎,却听地上的隙中人低低地开口:“当年……我自以为杀完最后一只玄婴兽,大仇得报,本就快要消散了……”

“毕竟,作为怨灵,了结生前未解之怨,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只是想要离开北原时,被魔鼎掳掠了来,困在这魔鼎之中,三百年不得魂归大地,转世解脱……”

它每说一个字,声线便变上一变,如有许多人争先恐后,想要抢到这最后的时间,诉说沉埋心底百年的遗言,哪怕是对着两个不久之前水火不容的敌人。

归笙顿了顿。

她知道多作耽搁必生是非,但听着隙中人不断衰弱下去的声息,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给你们安排的游戏,我们讨论了很久,都是我们生前爱玩的……南溟,我们的家乡,山清水秀,非常美丽……每逢炎夏,我们就撑起竹筏,在河水湍流中嬉戏……”

它似乎神智不清了,想到一茬说一茬,到了最后,仿佛忘了所面对的是片刻之前的敌人,轻柔的口吻几乎变成了一句对友人的寒暄:

“你们……玩得开心吗?”

归笙张了张口,想要回答。

却在余光中,看到隙中人猛地暴起。

下一瞬,地面塌陷进岩浆熔流,数百道赤红火柱冲天而起。

归笙早有准备,化出雀妖的身体,飞快而轻巧地躲过。

心中有种不出所料的无奈。

方才它那些话,果然是为了让她掉以轻心,伺机偷袭么……

隙中人立在原处,停止消散的身体中,似有某种残存未尽的怨念升腾暴涨,在体内肆虐游走的肉虫般,将整具躯体撑得扭曲膨胀。

它猛地仰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周爆发出浓烈的黑气,黑气所过之处,岸滩的礁石化灰,灼炽的岩浆枯竭,冲天的火柱也奄奄熄灭。

归笙骇然不已,正待扬声提醒烛烬可千万别被这黑气燎到——

就在这时,一道庞然巨影,毫无征兆地坠下。

“轰——”

疾风凌厉,扬尘滚滚。

一口通体净透的大钟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将隙中人罩于其中。

那些黑气触及钟壁,竟似浸入一泓浩瀚澄净的江海,被不声不响地吞没。

隙中人宛如一头失去神智的野兽,在钟内毫无章法地疯狂冲撞,钟身震荡,连带大地也颤抖不休。

然而震荡归震荡,遭它冲撞的钟壁始终固若金汤,巍然不动,只一刻不停地吸收着隙中人体内散发的黑气。

不过半炷香,隙中人力气耗尽,又倒回地上,只剩了喘息。

钟鼎却仍在吸食它体内散发的黑气,似乎要将其生生吸干。

到了最后,吸出的已不是黑气,而是一样明澈纯净的物质。

那是……隙中人残存的元魂。

钟内黑气渐散,通过透明的钟壁,归笙望见钟鼎另一端站着的人影。

那道人影抱胸而立,微微倾身,以一副严肃探究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这口正在大显神通的钟鼎。

归笙悄无声息地飞绕过去,人影的面目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乌发高束,眉清目秀,立如青松,身背一柄长剑,眠于斜挎的鞘中,灵光轻涌,锋芒暗藏。

是未曾见过的仙姿玉容。

但那份没来由的与她师兄的相似,绝无仅有。

归笙一语道破少女的身份:“音澄!”

音澄一怔,手指瞬间搭至背后剑鞘。

她警惕抬首,就见一只灰头土脸的雀妖疾驰而来。

没见过。

……但那亮晶晶的眼神,飞扑过仿佛要啄她一脸口水的架势,又似乎有点熟悉。

音澄盯着雀妖,眼瞳凝定。

一瞬间,眸底隐有髓华的流光涌现。

随后,她眉宇微松,手也从剑鞘上放下。

归笙飞到近前,橘黄色的小喙一张,迫不及待地吐出人言,昭告自己的身份:“音澄音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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