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暗藏霹雳火

南京析津府的初雪,下得细密而粘稠。雪花不再是轻盈的柳絮,而是如同被碾碎的冰晶,簌簌地打在王府高耸的朱漆大门、冰冷的青灰色城堞上,发出沙沙的碎响。城外的旷野被一片死寂的灰白覆盖,连呼啸的北风似乎都被这沉重的雪势压得喘不过气,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阴冷。王府内,暖阁的炭火烧得极旺,烘烤得空气干燥而沉闷,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滞涩感。

暖阁深处,一张铺着厚厚雪貂皮的软榻上。白芷裹着层层叠叠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昔日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深深凹陷下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失焦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微弱而艰难的嘶鸣。脸颊上那点病态的潮红,如同雪地里最后一点将熄的残火,微弱得令人心碎。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用银匙舀起,凑到她干裂的唇边。白芷勉强张开嘴,只啜饮了一小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在锦被下颤抖如风中枯叶,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侍女慌忙放下药碗,用温热的丝帕擦拭她嘴角溢出的、带着丝丝暗红的药渍。

凌泉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本该是闲适的装束,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郁。他默默地看着白芷咳喘,看着她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脆弱模样,搭在腰间玉带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冰冷的玉质触感,仿佛也无法压下心底翻涌的、如同窗外冻土般冰寒的无力感。药石罔效。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记得她曾经策马扬鞭的英姿,记得她眸中流转的狡黠灵光,记得她指尖的温暖……如今,这一切都被这该死的沉疴一点点吞噬殆尽。

“国公……”白芷终于止住了咳嗽,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虚弱,“别……别守着我了……外面……冷……”她艰难地抬起眼,失焦的瞳孔努力地想要对准凌泉的方向,却只映出一片模糊的玄色轮廓。

凌泉喉结滚动了一下,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拂过她冰凉汗湿的鬓角。“无妨。”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

就在这时,暖阁厚重的锦帘被无声掀开一道缝隙。苏月白一身素雅的月白杭罗袄裙,外罩一件银狐坎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封用明黄锦缎包裹、盖着鲜红火漆印玺的文书。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榻上的人,但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在扫过白芷枯槁的面容时,依旧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她走到凌泉身侧,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并未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封刺眼的明黄文书。

凌泉的目光落在文书上。那明黄的颜色,如同汴梁城金銮殿上的龙椅,刺目而灼人。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宋哲宗赵煦的“恩旨”。召他入京,封王受赏。鸿门宴的请柬,裹着蜜糖的**。他甚至可以想象,汴梁城那位年轻气盛的帝王,在写下这道旨意时,眼中闪烁的怨毒与算计。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锦缎,却并未立刻拿起。目光再次落回白芷苍白的脸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汴梁!汇聚天下名医!或许……那里还有一线生机?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即便明知是龙潭虎穴,为了那一线微光,他也必须闯一闯!

“月白。”凌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进京。”

苏月白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并未多问,只是轻轻颔首:“是。妾身这就去安排车马仪仗,还有……打点沿途所需。”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白芷,“白芷姐姐……也一同去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去。”凌泉的回答斩钉截铁,“带上最好的药,最好的郎中随行。”他俯身,靠近白芷耳边,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芷儿,我们去汴梁。那里……有最好的大夫。”

白芷灰暗的眼眸似乎亮起了一瞬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南京府北门。

风雪依旧。细密的雪沫被寒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城门外,送行的场面却显得有些……冷清。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大军列阵。只有寥寥百骑。人人身着玄色轻甲,外罩挡风的墨色斗篷,背负强弓劲**,腰悬长刀,马鞍旁挂着新式的燧发短铳。虽只百人,却个个眼神锐利如鹰,身形挺拔如松,一股百战精锐的彪悍肃杀之气凝而不发,如同百柄收入鞘中的利刃,隐露锋芒。战马喷吐着白气,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积雪。

凌泉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同色狐裘大氅,骑在那匹神骏非凡的踏雪乌骓之上。他身侧,是一辆由四匹健马拉动的、车厢宽大、包裹着厚实棉毡的暖车。车内,白芷裹着厚厚的锦被,由两名贴身侍女照料。苏月白则骑着另一匹温顺的枣红马,跟在暖车旁,素雅的装扮在风雪中如同一株清冷的寒梅。

前来送行的将领不多。张彪、陈横、陆寒等心腹将领肃立道旁,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张彪性子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帅!只带百骑……这……这也太险了!汴梁城那帮人……没安好心啊!不如让末将率三千铁骑随行护卫!就在城外驻扎!……”

“不必。”凌泉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人多,反而惹眼。百骑,足矣。”他目光扫过众将,“南京府,还有辽东、西夏诸事,就交给诸位了。守好家业。”

“可是……”陈横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凌泉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投向更遥远的东南方向,“我自有安排。”他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出发!”

踏雪乌骓长嘶一声,迈开步伐。百骑精锐如同一个整体,沉默地护卫着中间的暖车,缓缓启动,驶入茫茫风雪之中。马蹄踏碎积雪,留下两行清晰的印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张彪等人望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小小队伍,脸上忧色更浓。百骑入汴梁?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风雪兼程。半月后。汴梁城东南,汴河入黄河口附近,一处名为“白沙湾”的偏僻河汊。

夜色深沉。寒风卷着河水的湿冷气息,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岸边枯黄的芦苇。河面漆黑如墨,只有远处汴梁城方向隐约透来的点点灯火,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

河湾深处,一艘巨大的、形制奇特的“商船”静静地停泊在阴影里。船体比寻常漕船宽大得多,通体漆成不起眼的深灰色,桅杆上悬挂着普通的苏杭商帮旗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船体吃水线极深,船身两侧水线附近,隐约可见一排排整齐的、如同巨兽鳃裂般的方形开口,被厚重的防水帆布严密覆盖着。船尾处,一根异常粗壮的烟囱斜斜指向天空,此刻正无声无息,如同蛰伏的凶兽。

船舱深处,并非货仓,而是一个灯火通明、充斥着浓烈机油、铁锈和煤炭气息的巨大空间!巨大的蒸汽锅炉如同沉睡的巨兽心脏,在昏黄的汽灯下闪烁着暗沉的光泽。粗壮的黄铜管道如同虬结的血管,蜿蜒盘绕,连接着各种复杂精密的阀门、仪表和传动装置。空气闷热而浑浊,巨大的飞轮和连杆结构在阴影中投下狰狞的轮廓。

**,此刻正斜靠在一张铺着海图的硬木桌旁。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帆布工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与凌泉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眼眸里,却燃烧着兴奋而危险的光芒。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精钢打造的、形似齿轮的令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舱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带着河水泥腥味的水手快步走进来,低声道:“二爷!‘海东青’(潜伏汴梁的密探头目)传讯!国公爷的车驾已过陈桥驿!明日午时前,必抵汴梁城!”

**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精光爆射!他霍然起身,将手中齿轮令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好!”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告诉下面!锅炉!升火!加压!!”他猛地转身,对着舱室内早已待命的数十名精悍水手和工匠吼道,“把‘货’都准备好!检查引信!装船!子时之前!必须全部运上岸!交给‘海东青’的人!”

“是!二爷!”众人轰然应诺!沉闷的船舱瞬间被点燃!巨大的锅炉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炉膛内,通红的煤块被投入,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粗大的蒸汽管道开始升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压力表的指针开始缓缓爬升!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正在这钢铁巨兽的体内苏醒!

**走到舷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防水舷盖!冰冷的河风夹杂着水汽猛地灌入!他眯起眼睛,望向西北方汴梁城那一片模糊的灯火轮廓,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桀骜与冷厉的弧度:“大哥……你放心去。这汴梁城的‘烟花’……小弟给你备足了!谁敢动你一根汗**……”他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淬毒的**,“老子就送他赵官家……一场永生难忘的……火树银花!”

翌日。午时。汴梁城,东华门外。

风雪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高大的朱漆城门洞开,金钉在阴霾下也失了光彩。城门外,早已被净街肃道。数百名盔明甲亮、手持金瓜钺斧的殿前司禁军如同木雕泥塑般肃立两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透着一股冰冷的程式化威严。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焚烧后的腻人气息,以及一种刻意营造的、却掩不住虚伪的皇家威仪。

一辆装饰华贵却并不张扬的马车,在百名玄甲骑士的护卫下,缓缓驶至城门前停下。车帘掀开,凌泉率先下车。他依旧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墨狐裘,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如常,仿佛长途跋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他转身,亲自从车内搀扶下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站立不稳的白芷。苏月白紧随其后,素手轻轻托住白芷另一侧臂弯。

早已等候在城门内的礼部官员慌忙迎上前,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下官礼部侍郎王黼,恭迎卫国公!国公一路辛苦!陛下已在文德殿设宴,为国公接风洗尘!请国公随下官……”

“有劳王侍郎。”凌泉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只是内子病体沉疴,受不得风寒,需即刻寻医诊治。烦请侍郎先行安排一处清净馆驿,延请太医令速来诊治。待内子稍安,凌某自当入宫觐见,叩谢天恩。”他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王黼。

王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得到的旨意是立刻引凌泉入宫,不得延误。可眼前这位国公爷……他眼角余光扫过凌泉身后那百名眼神冰冷、手按刀柄的玄甲骑士,又看了看被搀扶着、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白芷,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干笑两声:“是是是……国公爱妻心切,下官明白!明白!这就安排!这就安排!”他慌忙转身,对着身后的小吏低声呵斥了几句。

很快,凌泉一行被引至距离皇宫不远、专为接待藩王勋贵所设的“集贤馆”。馆内早已布置妥当,暖意融融,陈设奢华。凌泉亲自将白芷安置在内室暖榻上,盖好锦被。苏月白则熟练地指挥侍女准备热水、汤药,并低声吩咐随行的宋军医官(实为凌泉心腹)再次为白芷诊脉。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禀:“太医令张大人到!”

一位穿着深绯色官袍、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便是太医院院判,张继先。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与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目光扫过室内,在凌泉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便径直走向病榻。

“有劳张院判。”凌泉侧身让开。

张继先坐到榻前绣墩上,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白芷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上。他闭目凝神,眉头却越皱越紧。片刻后,他又查看了白芷的舌苔、眼睑,手指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轻轻按压了几下。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终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如何?”凌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张继先捻着胡须,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医者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夫人此症……沉疴日久,肺腑俱损,气血枯竭,阴阳离决……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非药石所能及也。下官……只能尽力开些温补调理之方,或可……稍延时日,减轻些苦楚。”

“油尽灯枯?”凌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从眼底升腾而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四个字从太医令口中如此直白地说出时,依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张继先!那股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医令!

“你再说一遍?!”凌泉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的猛兽喉间的低咆,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继先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真切感受到眼前这位“国公”的可怕!那不是在汴梁城里养尊处优的勋贵!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神!

“国……国公息怒!”张继先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下官……下官只是据实而言……夫人之症……确……确已……然……然则……”他慌乱地擦着冷汗,脑中急转,“太医院……尚有几位精研疑难杂症的供奉……或……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下官……下官这就去请!这就去请!”他再不敢有丝毫倨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

凌泉死死盯着张继先狼狈逃窜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腾着骇人的风暴。他猛地转身,看向榻上昏睡的白芷。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连痛苦都已麻木。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暴戾的怒火在他心中疯狂撕扯!汴梁!名医汇聚之地!难道……真的连一线生机都不肯给她?!

“国公……”苏月白轻轻走到他身侧,声音低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张院判虽言语不中听……但太医院……或许真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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