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雪停了,铅灰色的云层却依旧沉沉地压着这座千年帝都的飞檐斗拱。皇宫的金瓦被积雪覆盖,失去了往日的璀璨,只余下一种冰冷的、死气沉沉的灰暗光泽。空气湿冷刺骨,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压抑气息。紫宸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凝重与……无声的惊雷。

今日并非大朝会,殿内却济济一堂。三品以上朱紫重臣、宗室勋贵,按品秩肃立两侧。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但眼角的余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大殿中央,那道如山岳般矗立的玄色身影。空气仿佛被冻住了,只有御座旁金猊香炉里龙涎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断续地响起,如同心跳的倒计时。

宋哲宗赵煦高踞在宽大的蟠龙金椅之上。他穿着明黄团龙常服,头戴翼善冠,年轻的脸上竭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与平静,但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落在阶下那道身影上,如同看着一头被强行拘入金笼、却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洪荒巨兽,忌惮、愤怒、**……种种情绪在眼底深处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臣,凌泉,叩谢陛下天恩。”凌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寂。他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抱拳躬身,姿态不卑不亢。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那身浴血疆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即便在这金碧辉煌的庙堂之上,也未曾被冲淡半分。他刚刚接过了那卷象征“卫国公”爵位、加封“北平郡王”、**罔替的明黄诏书,以及一方沉甸甸的、刻着“永镇北疆”四字的蟠龙金印。

“爱卿……平身。”赵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和,“卿扫荡北虏,拓土千里,功在社稷,彪炳千秋。此爵此印,实至名归。”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望卿……永守臣节,不负朕望,不负江山。”

“臣,谨遵圣谕。”凌泉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赵煦的视线。那眼神深邃如潭,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惶恐,也没有半分恃功而骄的跋扈,只有一片打磨到极致的、冰冷的平静。这平静,却比任何挑衅都更让赵煦感到如芒在背。

短暂的沉默。殿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封赏已毕,这场充斥着虚情假意与无声交锋的仪式即将结束时。

凌泉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然则……”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殿侧侍立的内侍,“臣斗胆,另有两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

赵煦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强作镇定:“爱卿……但说无妨。”

凌泉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回御座之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其一,臣妻白芷,随臣征战多年,颠沛流离,积劳成疾。今蒙陛下恩典,封臣郡王。臣恳请陛下,加恩册封白芷为‘北平郡王夫人’,赐凤冠霞帔,诰命金册,以慰其心。”

殿内响起一片极其细微的吸气声!册封正妻诰命,本是常例。但凌泉此刻提出,时机微妙,语气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煦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松开:“此乃应有之义。准奏。着礼部即刻拟旨,用宝。”

“谢陛下。”凌泉微微颔首,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其二!臣之侧室苏氏月白,出身江南商贾,然其贤良淑德,智计深远。于臣平定北疆、筹措军资、抚民安境,功勋卓著!其才其德,不逊须眉!臣……恳请陛下,破格册封苏氏月白为‘北平郡王侧妃’,赐金印宝册,位同副妃!与正妃白芷,共掌王府内务!”

“嗡——!”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了锅!

册封侧妃?!位同副妃?!还要赐金印宝册?!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大宋开国以来,亲王郡王之侧室,最多封个“夫人”、“淑人”之类的诰命,已是恩典!从未有过直接册封“侧妃”且位同副妃、赐予金印宝册的先例!这等同于将商贾出身的侧室,抬到了仅次于正妃的尊贵地位!打破了千百年来森严的礼法等级!

“荒谬!!”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喝骤然响起!御史中丞刘挚须发皆张,猛地踏出班列,指着凌泉,气得浑身发抖,“凌泉!你……你恃功骄狂!竟敢在朝堂之上,提出如此悖逆礼法、藐视祖宗成宪之请!商贾贱籍之女,岂可登堂**,位同副妃?!还要赐金印?简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陛下!万万不可准奏!此例一开,国将不国!礼崩乐坏啊!”

“刘中丞所言极是!”另一位老臣也出列附和,“侧室封妃,赐予金印,此乃僭越!凌泉!你莫要以为立了些许微功,便可挟持圣意,为所欲为!”

“陛下!此请断不可准!”

“请陛下明鉴!”

一时间,数名言官清流纷纷出列,义愤填膺,唾沫横飞,仿佛凌泉此举是要掘了赵宋皇室的祖坟!

龙椅之上,赵煦的脸色变幻不定。他心中同样震惊恼怒!凌泉此举,分明是借机抬举心腹,更是对他皇权威严赤裸裸的挑衅!但……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殿外,仿佛又听到了那如同鬼魅般萦绕不散的、蒸汽轮机濒临极限的尖啸!看到了那张用鲜血写就的、威胁要将皇宫炸上天的恐怖字条!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强行压下怒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宰相章惇:“章相……以为如何?”

章惇老谋深算,岂能不知其中利害?他缓缓出列,目光深沉地扫过凌泉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看了看群情激愤的言官,最后对赵煦躬身道:“陛下,凌国公功勋盖世,其情……或可悯。然则,祖宗礼法,国之纲纪,不可轻废。苏氏虽贤,终为侧室。赐予诰命,已是殊荣。封妃赐印……恐非所宜。”他话语圆滑,既给了凌泉面子,又守住了礼法底线,试图和稀泥。

凌泉却仿佛没听到章惇的话,也完全无视了那些跳脚的言官。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赵煦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陛下。臣所求,非为私欲。苏氏之功,可昭日月。若无其殚精竭虑,筹措粮秣军资,疏通商路,安抚流民,臣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难成今日之功。北疆初定,百废待兴,王府内务,千头万绪,非贤能者不可掌。白芷病弱,需静养。苏氏之才,足堪此任。赐其金印宝册,名正言顺,方能令行禁止,助臣永镇北疆,不负陛下所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红耳赤的言官,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嘲讽:“至于礼法……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拘泥于陈规旧制,因小失大,致使北疆再生波澜……恐非社稷之福。”最后一句,他语气加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煦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赵煦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死死盯着凌泉,胸膛剧烈起伏。凌泉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北疆!威胁!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怖尖啸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此刻说出一个“不”字,眼前这个男人,以及他背后那支如同鬼魅般潜伏在汴梁城阴影里的力量,会立刻让这座繁华帝都陷入血火地狱!

巨大的**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是一国之君!却要被一个臣子如此胁迫!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扫地!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终于。赵煦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失去了血色。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死寂的冰冷。

“准……奏。”两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斤重负和刻骨的寒意,“着礼部……依凌爱卿所请……拟旨。册封苏氏月白为……北平郡王侧妃。赐……金印宝册。位……同副妃。”

“陛下——!!”刘挚等言官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与绝望!

“退朝!”赵煦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翻了御案上的白玉镇纸!“哐当”一声脆响!镇纸滚落在地,摔成数瓣!他看也不看阶下群臣,更不看凌泉,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僵硬得如同石雕,带着一股滔天的怒火与无法言喻的憋屈!

三日后。汴梁城西,御赐的“北平郡王府”(临时征用的一座前朝亲王府邸)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此刻的场面堪称奢华煊赫,极尽荣宠。

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汴梁城内有头有脸的勋贵、重臣、皇亲国戚,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不得不堆起满脸笑容,带着厚礼前来道贺。门前唱名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显赫的名字报出,引得围观的百姓啧啧惊叹。门内庭院深深,流水席从正厅一直摆到花园,山珍海味,琼浆玉液,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景象。

然而,这表面的喧嚣繁华之下,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前来道贺的宾客们,笑容背后是难以掩饰的复杂与忌惮。看向凌泉的目光,敬畏有之,嫉妒有之,恐惧有之,更深处,是难以言说的疏离与隔阂。他们谈论着北疆的战事,夸赞着郡王的功勋,言语间极尽恭维,却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敏感话题,气氛微妙而紧绷。

内院深处,一处被精心布置的喜房内。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与淡淡的药味。

白芷穿着一身极其繁复华丽的大红蹙金绣鸾凤和鸣王妃吉服,头戴沉甸甸的镶珠点翠九翚四凤冠,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喜床上。厚重的妆容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与病态的憔悴,宽大的吉服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如纸。她努力挺直脊背,维持着王妃的仪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细密的冷汗,暴露了她强撑的虚弱。她看着眼前同样一身大红、却明显气色好得多、眉宇间带着沉静从容的苏月白,眼神复杂难言。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时光和病痛磨蚀后的淡淡落寞。

苏月白并未穿着传统的侧妃礼服,而是一身相对简洁、却用料极其考究的深红缂丝云纹长裙,外罩一件同色金线滚边的薄纱褙子。长发挽成端庄的倾髻,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流苏轻垂,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如画。她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对龙凤呈祥的金杯和一只玉壶。

“姐姐。”苏月白走到床前,声音温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吉时将至。按礼……该饮合卺酒了。”她将托盘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拿起玉壶,动作优雅地斟满两杯琥珀色的美酒。

白芷看着那对金杯,又看了看苏月白沉静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与托付。“月白……”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苏月白的手腕,力道微弱,“今日……委屈你了。往后……这王府内外……还有……他……就……托付给你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苏月白反手轻轻握住白芷冰凉的手,眼神清澈而坚定:“姐姐放心。月白……定当竭尽全力。”她没有说更多,但那份承诺的分量,却沉甸甸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禀:“王爷到!”

房门被推开。一身大红**袍、金冠束发的凌泉走了进来。烛光映照下,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并未因喜庆的装扮而减弱分毫。他的目光扫过床上的白芷和床边的苏月白,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白芷病体的担忧,有对苏月白的信任,也有一种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疲惫与决断。

他走到床边,看着白芷强撑的病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感觉如何?若撑不住,便早些歇息。”

白芷勉强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无妨。

凌泉不再多言。他转向苏月白,目光落在托盘上的金杯上。他拿起其中一杯,又示意苏月白拿起另一杯。

按照礼制,合卺酒应由新人共饮。但此刻……

凌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忽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将自己手中的金杯,递到了白芷唇边。白芷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就着他的手,浅浅啜饮了一口。凌泉又将酒杯收回,自己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拿起托盘上那杯属于苏月白的酒,同样递到她唇边。苏月白抬起眼眸,对上凌泉深邃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就着他的手,也将杯中酒饮尽。

一杯酒,三人分饮。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托付,在这红烛摇曳的喜房中悄然流淌。

凌泉放下酒杯,看着眼前两位身着嫁衣、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女子,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我们便走。”

夜色深沉。喧嚣了一日的王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前院的宾客大多散去,只余下杯盘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酒气脂粉香。

内院书房。烛火通明。苏月白已换下嫁衣,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正伏案疾书。她面前摊开着数本厚厚的账册和密信。她时而凝眉思索,时而运笔如飞,指尖翻飞间,将江南、汴梁乃至南洋各处苏记商号的核心账目、密语印信、以及几条极其隐秘的物资转运通道,一一交割给侍立在一旁、一位年约四旬、面容精干、穿着不起眼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苏记汴梁总号的大掌柜,苏全。

“……江南织造三成的份子,转给扬州李家,条件是三年内必须保证供应辽东棉布二十万匹……临安钱庄的暗股,全部转给‘信和堂’周掌柜代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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