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终了,庞雨若上前来,依照大周规矩行福礼,用甜美的语声道:“文安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灼漫不经心的,“平身。”

这期间,众人看清楚了庞雨若的样貌。

这女子轮廓很深,五官鲜明,是浓艳类型的长相;身姿高挑,不胖不瘦,将一袭红衣衬托得恰到好处。

若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便可轻易找出不足之处,她皮肤不够白皙,细究之下有些粗糙。

庞雨若直刺刺地盯向贺兰悠,“皇后是南越故人,数年不见,一向可好?”她比贺兰悠小一岁,正是双十年华。

贺兰悠一笑,“不错。”

庞雨若的言语亦很直接:“但愿臣女不虚此行,能够日日服侍在皇后左右。”

“那倒不必,本宫不缺侍俾。”贺兰悠淡淡的。

萧灼轻轻地笑,将话题岔开:“吴婕妤,方才皇后提起你的胡旋舞,可有兴致再度起舞?”

吴婕妤应声起身,行礼后欢欢喜喜地道:“蒙皇后娘娘青睐,臣妾荣幸之至。皇上且容臣妾更衣。”

萧灼颔首,转而瞥一眼庞雨若,“赐座。”

“多谢皇上。”庞雨若望向他,眼波盈盈,似汪着秋水。

萧灼已转向贺兰悠,对她举杯。因着南越人的到来,他忆起了她的峥嵘岁月。

贺兰悠端起小巧的酒盅,抿一口酒。

过了一阵子,吴婕妤换好舞衣,翩然起舞。

这一次她所作的仍是胡旋舞,只是曲调豪迈大气,不同于上次宫宴时的欢快,很是应景。

并不是她早有预料,而是自幼酷爱舞蹈,虽说做不到皇后那般精绝,水平也非寻常人可及,自己擅长的一些舞曲,只要有空就在宫里习练。

南越人一来,便让文安郡主献舞,帝后要她紧接着上场,是真的认可她的舞艺,笃定她的舞更出彩。

她因此大为振奋。

这情形下,吴婕妤的表现更加可圈可点,优美而有力的动作之间,有着合乎舞曲的飒爽、豪气。

结果当然得了满堂彩。

皇帝赏了吴婕妤一斛珍珠,皇后赏了一套点翠头面。至于庞雨若,夫妻两个似是根本不记得,提都没提。

此次宫宴只是为南越使臣接风,南越自觉低人一头,并无任何挑衅的言行——都主动送上美人了,还是南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爱女,哪有底气张狂。

曲终人散时,南越使臣提了一个请求:商定两国要事签订条约之后,使团要在大周帝都逗留到明年春末。

萧灼准了。横竖哪一国境内都有别国的细作,区别只在于身在明处暗处罢了。

萧灼与贺兰悠一起回了昭阳宫。

贺兰悠要直接去配殿,萧灼却将她拖进了正殿,“这是你的地方,你总猫在配殿算怎么回事?”

“谁叫你总过来。”贺兰悠对此的感觉是鸠占鹊巢。这本是她的地盘儿,却让他闹得一个月二十来天的晚间不踏足,偶尔想来也是没好气的。

萧灼笑着带她到书房,“日后你无需再躲着我,夜里我只占用书房,里间加了一张软塌。”

“是什么时候的事?”贺兰悠到里间看了看,果然,先前放贵妃榻的地方换成了软塌。

“宫宴开始前交代下去的。”萧灼坐到靠里侧的书案前。

“就这样了?说定了?”

“说定了,回寝殿歇着吧。”

“好。”贺兰悠也觉得这样更好。同是表面文章,谁都愿意更省心省力的方式,但在这件事情上,只能是他做选择。

同一时间的吴婕妤也回到宫里。

服侍她更衣时,春波道:“今儿是初九,到了下旬,皇上便会翻您的牌子了。”

吴婕妤一愣,转而绽出灿烂的笑,“我根本没想过那些,不过还真是,皇上没心没肺是真,总要顾着爹爹的情面。”

“您也不比谁差,不论样貌才情,都能与出众的嫔妃平分秋色。南越那个什么郡主,放在后宫也不过中等姿色。”

吴婕妤一笑置之,换上轻便的衣物,“给我踅摸些好吃的,卖力了,真有些饿了。”

“奴婢抓紧去御膳房。”春波笑着出门去。

-

翌日无早朝,萧灼手边也没需要抓紧处理的事,便留在正宫,等请安的嫔妃告退后,唤来朝宁暮安,一起用早膳。

贺兰悠已经吃过了,到书房处理宫务。

“二弟现在可以坐着了,会拍小手,咿咿呀呀说话——虽然谁都听不懂。”朝宁说。

萧灼莞尔,“你怎么知道的?”

暮安将话接过去:“上次淑母妃请娘亲带我们过去玩儿,我们上午去的,下午回来。”

朝宁忽闪着大眼睛,“得有十多天了。”

“今儿想不想去看二弟?”萧灼问。

“好呀,我们今天休沐。”暮安一本正经地说。

萧灼哈哈一乐,“说正经的,明年要不要去读书?”

“要!”龙凤胎异口同声。

“娘亲同意?”

“当然同意啊。”

“成,我慢慢给你们安排下去。”

于是,早膳后,萧灼带着长子长女去了长春宫。

杨淑妃非常意外。平时请皇后带儿女过来是必要的,如何也没想到,皇帝大人亲自带着孩子来串门。

她很快镇定下来,命宫人照常服侍皇帝,自己则只管照顾好龙凤胎。

二皇子只有脸型、唇部随了萧灼,其他都随了杨淑妃。这光景已经认人了,而且记性很好——瞧见哥哥姐姐就拍起了小胖手,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煞是可爱。

萧灼不自主地笑了,将二皇子接到臂弯,“给父皇抱抱。”

二皇子对父亲不是很亲近,但很乖,由着他抱着,大眼睛一味瞧着哥哥姐姐,时时绽出欢颜。

过了一阵子,萧灼将二皇子放到榻上,让朝宁暮安跟他玩儿,自己则坐到了北窗下的圆几前。

杨淑妃忙着给皇帝张罗茶点,又陪坐在一旁,问:“皇后娘娘是不是在打理宫务?”

萧灼嗯了一声。

杨淑妃面露释然,心说怪不得是您老人家带孩子来了。

萧灼看出端倪,心里苦笑,想着那孽障没事可做也不会搭理我。

杨淑妃又说起朝宁暮安的功课,连连称赞,说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聪明绝顶。

萧灼见她专心应承自己,丝毫不担心孩子那边,笑微微打趣:“两个小崽子来了,你倒心宽了,平时奶娘带着都不见你这么放心。”

杨淑妃一愣,随即笑了,“有的宫人粗笨,白活了许多年,大公主和大皇子却不同,比臣妾还看不得二皇子不舒坦。是以,虽然这半年来只一起玩儿过数次,臣妾也心安得很。”

萧灼颔首,视线落到爱女身上,那目光有着不容忽视的温暖。

杨淑妃问:“大公主是不是很有皇后娘娘幼年时的风采?”

萧灼顿了顿,摇头,“谁比得了兰悠那个活土匪。”

杨淑妃有些哭笑不得了。宫人奉上茶点,她亲自接到手里,放到圆几上。

萧灼喝了两口茶,继续说道:“兰悠四岁时,已经一本正经地训她祖父了。”

“嗯?”杨淑妃睁大眼睛,好奇下文。

萧灼抚着白瓷茶盏,语声徐徐:“贺侯亲口说的。兰悠三岁开始读书习字,四岁那年,有一日问她祖父,说我到底是姓贺,还是姓贺兰。

“贺老爷子说当然是姓贺。

“兰悠叹着气说,胸中墨水少真可怕,给孙女取名儿都能取得容易让人误解。

“贺老爷子这才认真琢磨了一下,大笑了一场,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已经上族谱了,我才不给你改。

“兰悠也琢磨了一下,说不改就不改,反正有跟我一起倒霉的堂妹。”

杨淑妃笑了一阵,“这可真是,四岁大的人,怎么就懂得那么多。”

“打小就聪明得可怕。”萧灼呷一口茶,“朝朝暮暮的性子都不像她,许是一直跟她没大没小地玩儿,便不是小大人儿的模样,只是孩童心性。”

“这样也是好事吧?”

“自然。兰悠不希望孩子跟她小时候似的。”

“不希望也差不了多少,大公主的工笔画很好了,大皇子的棋艺,如今也不是寻常少年人能应付。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教的。”

萧灼颔首,来回瞧着长子长女。

杨淑妃觉得,他视线似是透过孩子,在看孩子的母亲。

明明同在宫里,且是夫妻同塌而眠的日子,他却要透过旁人想念妻子。

这等寂寞,杨淑妃想一想便已心惊,自认绝对消受不起。

那么,看起来,皇后是真把皇帝晾起来了,要不然,何至于此。

-

冬月十二这日,萧灼下旨,召南越文安郡主庞雨若进宫,册封和嫔,择日进宫。

礼部尚书探了探皇帝的口风,见他对这事并不上心,也就不再重视,随意给庞雨若选了十六的日子进宫。

庞雨若对进宫的日子没意见,她本就希望越快越好,别的事却有自己的盘算,亲自寻到礼部尚书面前,说:“大人想来也看得出,南越此番对我的事早有准备,进宫时,我要带四名太监,四名宫女,此一事,不论如何都请成全。”

礼部尚书心说真是好大的谱,只是,低嫁才有摆谱的本钱,进宫哪儿有讲条件的余地?但他面上只是笑呵呵的,并不开罪人,“容我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转头进到宫里,在皇帝面前禀报此事。

萧灼眉眼不抬,“只可带两名婢女进宫。再有二话,送回南越。”

礼部尚书又笑呵呵地去找庞雨若,复述了皇帝的话。

庞雨若面色微变,点一点头,随后再也没提条件。待到十六,如期进宫。

新人进宫,先拜见皇后,用三日时间熟悉皇宫的环境和规矩。

贺兰悠给庞雨若安排的宫室是启祥宫的雅芳阁——已经就死的丁选侍住过的地方。贺兰悠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那块地方被庞雨若脏了也不会太可惜。

到了十一月十九,庞雨若从午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为的是盛装打扮,恭候皇帝驾临。

可怜她眼巴巴盼到入夜,等来的消息是皇帝回了昭阳宫。

“每月上旬中旬,皇上都歇在正宫,从不破例。”陪嫁的思凡婉言劝慰,“以前嫔妃册封礼当日,若不是下旬,皇上也不翻牌子。”

庞雨若还能怎么办?只好接受。

萧灼这个月在正宫歇了二十三天,这还是贺兰悠提醒不奏效索性撵人的结果。

转过天,萧灼翻了吴婕妤的牌子,吴婕妤之后是李婕妤、孙婕妤、薛才人、唐选侍。

余下的两日,萧灼都去了长春宫,与杨淑妃一起用午膳,哄一哄二皇子,每次离开后,仍会赏赐母子两个不少东西,到晚间独自歇在两仪殿。

他自然是偏心的父亲,对长女长子的疼爱时时刻刻流露,但隔三差五便会看看二皇子,毫无架子地哄逗。

能做到这地步,杨淑妃已经知足。

说白了,寻常门第的男子,对妾室生的孩子,大凡做不到他这份儿上。让杨淑妃说,他大抵是天生喜欢孩子的人,是一个好父亲。

而李婕妤没工夫琢磨皇帝是不是好父亲,倒是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跟吴婕妤逛园子时说:“你发现没有?除了皇后娘娘、杨淑妃怀胎之后,嫔妃不论位分高低,侍寝都要到两仪殿。”

吴婕妤一想还真是,随即认真分析:“皇后娘娘那里是家,怀胎之人得照顾一二,余下的人则不需迁就。到哪里歇息,都不如在自己最习惯的地方。”

李婕妤点头,“这样也好,我们也落得轻松。”

“瞧瞧淑妃,便知怀胎产子的好处,你怎么还没好消息?”吴婕妤半是认真半是打趣。

“淑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好生养,寻常人哪里比得了。”李婕妤笑道,“而且,我总想着,要是能弄到生女儿的方子就好了,我一准儿每日服坐胎药。”

“生女儿?”吴婕妤忍俊不禁,“别人挖空心思要生儿子,你却怎么是这个心思?”

“只要生养过,来日就不用去庵堂行宫,但是生儿子太扎眼了,也容易出控制不了事态的是非。这样一来,我自然只想生个女儿。你瞧皇后娘娘和大公主,多好啊,我也想要个贴心的小棉袄。”

“是这个道理,可惜只能是白日梦。”吴婕妤携了她的手,“算了,与其烦日后,不如去看看二皇子,挺招人喜欢的。”

“好啊。”

两人手拉手去了长春宫。杨淑妃既然已经知道这两个阁老之女眼明心亮,少不得用心结交,如今相处得很好。

进到腊月,萧灼又开始每日回昭阳宫。

邢菲几乎已经习惯这种等待落空的痛苦了,庞雨若却做不到,自觉面上无光,时时刻刻疑心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初一帝后都很忙,内外命妇给皇后请安,皇后要见一些命妇,还要将筹备过年的事宜一桩桩安排下去;皇帝有大早朝,随后是时间长短没个谱的廷议,完了要抓紧批阅奏折。

由此,庞雨若找不到单独见帝后的机会,转过天的上午,她来到两仪殿外,恳求面圣,还说皇上要是不见,她只好设法让使臣替自己面圣。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萧灼只好见了见她。

庞雨若仪态万方地行礼问安。

萧灼没叫起,问:“何事?”

庞雨若很坦率:“臣妾思慕皇上好几年,如今一偿宿愿,进到大周后宫,皇上却怎么一直不让臣妾侍寝?”

为什么?因为萧灼也有洁癖,另一种层面上的。

先帝在位期间,南越屡屡入侵,做尽了丧天良的事,萧灼憎恶南越人,南越女子,打死他也不会碰。

只是,收下庞雨若是另一码事。若不收下,两国之间的生意都难以谈妥,南越会将出售之物的价码抬高,购买之物则要压低。

——最希望庞雨若进大周后宫的人,是南越那位被摄政王掣肘多年的帝王。

一个女子而已,且不是萧灼第一个妾,人家又上赶着,收也就收了。

萧灼视线离开奏折,移到庞雨若面上,“没规矩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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