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要走了。

这是件无可厚非的事。

一切如沈忘尘当初所料,这只小白鸟正如她的名字般一点点蜕变成一只小小的凤雏,她在淮安历练够了,就要飞去长平大展拳脚。

至于其他人。

她一个也没要。

自打那个平平无奇的春节过完后,沈忘尘能再见到白栖枝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她说,要把所有事都要弄妥帖才行。

白栖枝为淮安留下了两座遗物:

一座,是修缮完好的神女庙,几乎是元宵才得以竣工,竣工那日,她去上了头香。她说,倘若没有神女大人保佑,她或许就要死在那次斩刑中了。此后淮安的民众就跟拜财神似得,踏破了门槛,想要求神女大人保佑,最好保佑他们跟白栖枝一样,赚钱赚到后半辈子躺着吃燕窝都吃不完。

而另一座,是白栖枝为淮安那些几乎要被人所忽视的孩子们,建了一所就连他们也能读得起的学堂。

“寒门无贵子”,白栖枝料想也是。

那些孩子连书都读不起,又哪里能再出人头地?

她将私塾改为义塾,又免学费、免纸墨,又打出“教节妇遗孤、化导里闾”的旗号,请李延亲自题匾,以昭官府认证。

且,《大昭律》规定:寡妇、孤女可优先受“义庄”资助。

白栖枝就用这条政策向“贡士庄”“义庄”申请口粮,先把最困难也最没人说闲话的群体招进来,再逐步扩大到一般人家,又打出“女子知书达理,家齐国治”的口号,引女子入学,再挨个亲自请来受尊敬的寡妇或士绅夫人担任“母师”,负责监督女学生出入。

就这样,淮安城里,那个意味着“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的“熹微书院”在响彻整个北名大街的鞭炮声里,欢欢喜喜地开办开张。

白栖枝不求这一座学堂能助她取得什么大功德。

但只要一想这里的人,或许有一天会出一批又一批的才子才女们替她完成未竟的大业,她就已经觉得很欢心。

看着蜿蜒成红河的爆竹碎屑,白栖枝想:她要走了,离开淮安,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她要走了。

她为这偌大的淮安城留下了两座遗物。

这个元宵节,大家依旧是平平常常地过,一碗汤圆下肚,大家胃里都暖暖的、饱饱的,但都不算怎么开心。

白栖枝要走了,开春就走。

过了元宵,她能留在淮安的日子就越来越短了。

“小姐,你可不可以……可不可带我走?”

回去的路上春花突然说出这句话,惹得白栖枝脚步一顿。

“好啊。”

春花闻言一愣,抬头看她。

月光下,白栖枝拎着琉璃苏灯,颜色鲜亮如玻璃画。

她将被被吹乱的鬓发往耳后一掖,笑着问道:“春花姐,你怕死不怕?”

春花噎住了。

白栖枝又笑道:“我此回长平,乃是顺应诏令,朝廷有要我做的事,这事与我白家满门惨死案有关,我不敢不回,我不能不回,我背着我阿爹阿娘阿兄的命,我要为他们把命讨回来。我这一去,或许就是天人永隔。春花姐,如果你敢放弃在淮安的一切,陪我去赴死的话,我们就同去。”

她说话声音柔柔的、甜甜的,好像说的不是遗言,而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她总是表现得太轻巧,轻巧到让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人都忘了她为什么会来林家,忘了她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忘了她是回长平做怎样大胆又绝命的事。

没有人面对死亡是不胆寒的,春花也是一样。

面对白栖枝的反问,她没敢说话。

白栖枝像是意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似得,也没强迫她一定要给个回答。

她说:“夜很深了,该回去了。”

下小雪了。

起初只是零星的雪粒,簌簌地擦过檐角,像谁撒了一把细盐。渐渐地,雪密了,在昏黄的灯笼光里织成一张薄纱,轻轻覆上石阶、树梢。

有几片雪粒被挤落枝头,落在地上,融化了,聚成一滩浅浅的、泛着光的明镜,在人们鞋底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那是春天到来的痕迹。

昨夜下过雨,今日的路许是不好走。

以前大家总是想着白栖枝要走了,白栖枝要走了,哪成想今日,她是真的要走了。

送行的人很多,她一个都没想带着走。

不过,今日却少了一个人在。

倒春寒时最易惹人发热。

不出意料的,沈忘尘又病倒了。

像是知道她不爱瞧他似得,他这次生病都没叫人告诉白栖枝。

还是白栖枝临走时不见他来送行与下人问了一嘴,这才知道他又病倒了。

罢了,都是要走的人了,不看着一眼也无所谓。

反正以后都看不到了。

不过春花和小福蝶今天没有来,听说小福蝶知道她要走不带她,气得昨晚哭了一宿,春花这时候正在照顾她吧?

这样想着,白栖枝一一别过前来为她送行的人,松了口气,背着自己的小行囊,灵活地爬上马车,掀开车帘就要往里钻。

白栖枝:“……”

沈忘尘:“……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笑,“枝枝,好久不见。”

“……”白栖枝默默放下车帘。

好晦气啊,到底是谁把这么大一个人藏她车厢里了,她不会要带着他一起走吧?

“白老板,怎么了?”

面对众人关切的眼神,白栖枝也不好说这车厢里藏了巨大的一个人。

她假装镇定地笑笑:“没什么,刚才眼前晕了一下,不打紧。”

大家的眼神更关切了:“白老板,注意身体啊!此去长平,一路上一定要记得好好休息,别勉强自己啊!”

白栖枝,笑:我会的我会的。

在众人殷切得如送走村里第一个太学生的眼神下,白栖枝硬着头皮钻进马车里。

事实证明,方才她看见的男人并不是她的幻觉。

沈忘尘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地正与她在马车里面对面。

白栖枝:“……”

沈忘尘:“……”

小木头:“喵~”

气氛比过年时的雪还要冷。

白栖枝左腿叠在右腿上,抱臂审视着正抱猫掩饰心虚的沈忘尘。

白栖枝说:“说说吧,怎么上来的,芍药呢?”

“在这里。”一个平淡的、闷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沈忘尘身下的座架里传来。

白栖枝:“!!!”

芍药就这样在白栖枝惊讶的视线下从座架里缓慢爬出,出来的时候甚至还被卡了一下。

她淡定道:“等我一下。”

白栖枝:这是人能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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