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彻见她真的不再睇他,才没趣地把药包打开,一包外用磺胺粉,竟然还有一片抨抗(Paincain)。

血拼那天他伤的太重,几道大伤口一直止不住血,皮肤被血水浸泡,像个血人。伏天末尾,天气炎热,当天夜里伤口感染发炎,起了高热。

那晚他脑袋烧的迷迷糊糊,身体乏力酸痛,一会儿燥热难耐,一会儿又骨缝抽冷。

门外有条公共水管,他听见龙头下哗哗的流水声,心里暂时能好受点。没隔多久,感到沾湿的布料擦拭过皮肤,避开伤口,带去一身微腥的黏腻。

淡凉的手指不经意碰到皮肤,蜻蜓点水微微痒,只有白遂晚有那样细腻的手。

他的眼皮沉的像铅,勉强睁开,只看到一片黑暗,隐约一个少女轮廓。后来就昏睡过去,期间一直低烧不断,时梦时醒。

猛然睁开眼时天光大亮,白遂晚不在,一块干掉的破布搭在他额头上。

他以为她狠心走掉了。

走就走吧,他心想,他们之间的缘分算是尽了,别再让他找着她。

眼下看着手里的药粉和药片,真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他仰头把药片吞了,舌根一阵苦涩,这些西药在黑市价格不菲,不知道她哪来的钱搞到的。

水龙头又哗哗作响,他坐起身,看见她接了一盆水,把他的背心投在水里,皂角打出泡泡,素手搓洗,好不温柔贤惠。

他一壁把磺胺朝后背伤口上抹,一壁直勾勾看着她,赤着上身,“你把我背心洗了,我穿咩?”

遂晚头都没回,“管邻居大哥借了件衫,在你床头,先穿。”

肖彻回身,折叠床头细铁架上果然搭着件薄衫,白色。他嫌弃地拎起来看了看,已经穿得很旧了,衣领稍色,又给扔回去。

“背心洗好还我,我接着穿。”

“穿白衫吧。”遂晚说,手上动作不停。

“不想穿,太垮、太旧。”

“随便你。”遂晚洗完衣,把黑色背心拧干晾在公共水管上,盆里黑红色污水倒进下水道。“要等干,不然生霉,伤口感染。”

肖彻坐在床上拿她无法。

“下雨怎么办?”他烦躁地问。

“穿白衫。”

“不想穿,小爷没穿过白。”

遂晚不与他作三岁小崽贫嘴,拧开水龙头把盆子涮了涮,重新接一盆清水,蹲在地上埋头进去洗发。

凉水刺激头皮,公共下水道有一股腥腐的气味,夏天直往鼻腔里钻。她洗得很快,冲掉皂角泡沫后像拧衣一样拧了拧长发,没有毛巾,便直接散在身后。

然后她坐在杂卖部门前的石阶上,石阶上原本放着书本和墨水瓶,她把书挪到自己膝头,翻开来,其中一页夹着几张稿纸。她于是旋开墨水瓶盖,用蘸笔蘸墨,在稿纸上抄写起来。

肖彻凝望她的背影,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半遮半笼曼妙腰线,白衫上洇出一片水渍,空气里弥漫皂角朴素的清香。

他口中含着/鸡仔饼,忘了嚼,已经不酥了,一抿化成渣。

“白遂晚,你饿不饿?”他囫囵咽下去,问她。

“不饿。”

鸡仔饼还剩两块,他折起袋口。“白遂晚,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死咗,不是很好吗?”

“我跟你讲话呢,你哪来的钱?又买药又买小食。”

“抄书。”遂晚淡淡回答,笔尖落下一个个隽秀小字。字迹淡了,就蘸一笔墨水,继续抄写。

民国初印刷业已颇具规模,需要抄写的书籍大多是一些前朝经文,书局里只有手抄本。此类典籍受众不广,往往不安排刊印,极个别买主想要私藏,便会出资委托书局找人抄录。

遂晚会写钢笔字,字迹尚算工整清秀,遂从康平书局领了这份活计。两天一宿完成了《洞古经》的抄录,交差时书局文牍伙计见成稿迅速,殊无谬误,划改少之又少,十分欣喜,当即支付银钱收下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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