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被退掉的“十里红妆”,不到半日就在整个娄县传扬开来。于是本来都不怎么来往的左邻右舍竟都找来书铺,带着贺礼,想要向苏积玉讨杯喜酒喝。

苏妙漪心情不好,早就被苏积玉劝回家筹备婚事。苏积玉是体面的老实人,根本应付不来那些七嘴八舌的邻里,只能收下那些贺礼,硬着头皮给他们一一写了请柬。

另一边,大婚在即,苏积玉特意请的全福娘子也来了苏家。按照娄县的风俗,为苏妙漪准备催妆的胭脂首饰等一应用具。

待一切就绪,全福娘子离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夜深风急,苏妙漪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望着那些胭脂首饰,却忽然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有些发慌。

她忍不住起身,将面前的窗户推开,一抬眼,一道娇艳如火的身影竟就站在她的窗前。

“苏妙漪,男婚女嫁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当真想好了?”

穆兰挥动着手中请柬,斜眼瞧她,口吻仍是阴阳怪气的,“容貌是最留不住的东西,你就这么色迷心窍?”

苏妙漪懒得搭理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请柬,三下五除二撕碎,随手一丢,然后就要关窗户。

穆兰伸手抵住窗户,冷嗤一声,“要不是积玉叔让我来劝你最后一次,我才懒得管你。古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果然不错。没想到你苏妙漪自小将男人耍得团团转,最后竟也会栽在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手里!”

苏妙漪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穆兰挑挑眉,“前两日,我可是看见你那位玠郎与临安来的武娘子一同从医馆出来。听说今日,那武娘子又去了医馆……”

苏妙漪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可却还是外强中干地嗤笑道,“穆兰,就算你见不得我好,想要挑拨我和玠郎的关系,也该找些别的理由。我家玠郎没旁的好,就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穆兰嗤笑,“你也知道他不近女色?既如此,那你和武娘子在他眼中,有什么分别?他从前是走投无路才暂住在你们苏家,如今若有武娘子向他施以援手,他还需要攀你这根小破木枝么?”

苏妙漪笑容忽地消失了。

难得有一次能说得苏妙漪哑口无言,穆兰得意起来,“况且我看他对你的态度颇为冷淡,就算你挟恩图报,强行嫁给他,往后恢复了记忆,他恐怕也会立刻把你给蹬了吧!”

这种话,苏妙漪平日里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早就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偏偏今日,她被那队嫁妆搅得心烦意乱,于是连这听腻的话也成了导火索——

“蹬了我又如何?”

苏妙漪心中恼火,面上却端出自己那副假笑,“就我们玠郎那身气度,家里定然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什么皇亲国戚,若是能嫁给他,我就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恢复记忆之后想把我打发了,有这门铁板钉钉的婚事在,我也能捞着不少好处,你说呢?”

穆兰万万没想到苏妙漪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一时震愕,“你,你……”

苏妙漪叉着腰,笑容里多了一丝嚣张,“人和财,我总归能得一样,这婚事怎么盘算都是稳赚不赔!你与其在这里操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穆兰,你怎么做什么都落我下风呢?”

穆兰似是被戳中痛处,脸一下气得通红,咬牙切齿道,“苏、妙、漪!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嫁在你前头!”

语毕,她转身就走。

待穆兰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苏妙漪的脸色才骤然沉了下去。

耳畔不断重复着穆兰说的那些话,她一抬手,猛地摔上了窗。

凉风骤起,树影晃得又急又凶,惊起了树杈间的几只飞鸟。

这一夜,疾风骤雨。

苏妙漪睡得不太安稳,后半夜一直在做噩梦,梦见码头、客船、还有一边跑一边哭喊的自己……

“不要走……”

她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梦呓着,“不要,不要丢下我……”

然而梦境中,无论她如何哀求,那道站在船头的纤弱背影仍是义无反顾、冷漠决然。

就在她以为那人不会再回头时,水上却波澜乍起,粼粼水光中,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船头那道背影竟也忽然变得高大而颀长,看着不再是个妇人,而更像是个青年。

下一刻,那人转过头来。

一张如远山墨画般的清隽面容映入眼帘。

“玠郎!”

苏妙漪蓦地惊醒,一下坐直了身。

眼前的晕影缓缓散去,彻亮的天光投落在苏妙漪眼底,也照亮了她泛着血丝、湿漉漉的眼眸。

屋内垂系的红绸、悬挂的嫁衣、还有催妆的妆箱,将苏妙漪从儿时的梦境中骤然拉了出来……

今日是她与卫玠成婚的日子。

她竟在大喜的日子睡过了头!

苏妙漪慌忙起身,几步冲到衣架前,手忙脚乱地穿起了嫁衣。可直到整理衣襟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昨日全福娘子分明说了,要天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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