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稀稀拉拉落在辛眠的发顶和肩头,滴答,滴答,悄无声息浸入衣料,润湿衣料裹覆下略微发凉的身体。

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转眼便噼里啪啦兜头砸下。

秋雨寒凉,阴冷的气息攀在细腻的皮肤上,顺着毛孔往肉里钻。

辛眠的头发和衣衫全部被淋得湿透,黏答答地贴紧皮肉,让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这般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舒坦的。

每寸皮肤都是冷冰冰的。

耳后却断断续续感受到微乎其微的热气,夹在一片寒凉中,才能勉强辨出这少得可怜的吐息。

她抬起手,将压在肩膀上的卫栖山猛地向外推。

沉重的身体完全没有了意识,借着她的力道仰面向后翻去。

扑通。

先是肩背,再是后脑勺,依次在地面重重磕过,将那处蓄起的一小片水洼砸得泥水四溅。血渐渐融进水洼里,在卫栖山脑后漫延,颜色越来越深,染红了周边的枯草,沿着石阶蜿蜒淌远。

辛眠的视线落在他的左胸,那把匕首仍然在里面插着,直直挺立。

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面颊,她抹了一把,将它们抹去耳后。

发僵的双膝稍稍活动几下,辛眠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脚都麻了,没办法迈步,只能小幅度地挪移几寸,走到卫栖山身侧,居高临下地凝视他苍白的脸。

什么意思呢。

说从来没有为周雪微做过那些事。

是觉得死了之后一了百了,这事没法再找他本人分说,所以趁还有最后一口气,赌她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不要脸地给她心里添堵吗?

人怎么能这样坏呢?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辛眠蹲下去,愈发惨白的手指慢慢握上了匕首柄。

只要手腕轻微一旋,匕首便会将他的心脉切断,将他的心脏搅烂,让他再也呼不出温热的气息。

一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滴在卫栖山的唇,从唇缝里渗了进去。

细瘦的腕骨轻微动了动。

头顶忽而不再有雨滴坠落,她听见了另外一种声响,是雨水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面的沙沙声。

好好听。

辛眠抬起头,眼珠向上游移,露出越来越多的眼白。

是段南奚。

他撑伞而立,素来温柔平和的目光如轻纱翩然飘落,将辛眠从头到脚蒙起来。

纵使从不曾见过她的真容,段南奚却也只是怔愣一瞬,而后便轻声问道:“……师妹,是你吗?”

辛眠望了他一会儿,微弯起眼:“嗯,是我,师兄。”

说罢,她手腕猛抬。

匕首被.干脆利落地抽出。

卫栖山的身体也因这一抽而略微弹起些。

左胸开出一个血洞,有匕首堵着的时候倒还好,血只是慢悠悠往外面渗,如今没了堵头,争先恐后涌出来,他心口处就像是新辟了一汪泉眼,汩汩冒着殷红的泉。

段南奚眸中划过一丝不忍,他蹲下来,两根手指捏住匕首的刃,深深看进辛眠眼中。

“给我吧。”他说。

辛眠不肯,一抽一拽间,银光闪烁,匕首划破了段南奚的手指,溢出的血染红了银白的刃。

段南奚轻声抽气:“嘶。”

辛眠连忙松开手,匕首掉在地上。她仿佛才回过神,定定地看着段南奚拇指与食指指腹的两道口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段南奚宽慰地笑笑,转头看向卫栖山,“只是,他可能会死。”

辛眠没有说话。

段南奚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深夜与卫栖山相会于此,又为什么会将匕首送进他心口后狠狠拔出,他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枚丹药,托在掌心碾成碎末,均匀地洒在那方泉眼。

鲜血外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去。

段南奚为了更好地上药,将卫栖山的衣襟向外拉,露出左胸处大片肌肤,仔细擦拭着上面沾染的血污。

“咦。”他疑惑。

辛眠看过去:“怎么了?”

段南奚指着这道伤口之下的那道旧伤,道:“他这里之前便被划伤过……不对,不是划伤,边缘不够齐整,看起来像是被人用手指一遍一遍抠出来的。”

“用手?”辛眠眉头一皱,“谁会……”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在烟州城歇脚的那一晚,想起她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的食指指尖一直沾着血,擦也擦不掉,后来被一条蛇缠了上来,吐着蛇信子舔掉了那些血。那蛇很怪,不似寻常蛇一般冰冷,反而是热的,软的,仿佛人的唇舌。

脑海里一瞬的画面闪过。

难道是她?

是她醉了酒,手指在卫栖山的血肉里抠挖,弄出一道同她心口处一般无二的伤疤。

是卫栖山趁着她醉了酒,舔舐过她手指上沾染的每一寸腥血。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对外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面,暗地里却能做出这种令人背脊生寒的举动?

辛眠的手指不由蜷起。

段南奚给卫栖山止住了血,又用灵力探查他的伤势,沉凝的面容才和缓几分,给卫栖山掖好衣襟,抬眼看向辛眠。

“心脉没断,偏了半寸,还好。”

辛眠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想法,她现在不想听关于卫栖山的事,便扯开话题:“师兄为何深夜来此?”

“我今夜当值,负责巡视朝天阙内有无异常,路过此处,碰巧看见你们。”

“什么时候?”

段南奚眼神暗了暗:“你被他按倒在草丛里的时候,我就在了。”

“所以……你都听见了。”辛眠盯着他。

“嗯,听见了。”段南奚点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以前他只是觉得,这个师妹的眼中偶尔会流露出让他看不懂的情绪,挣扎,愤恨,忍辱负重。

明明天分不错,又讨人喜欢,究竟是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她有那样的表情。

还有掌门指婚那日,他一直看着师妹,师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让他觉得陌生,也想不明白,师妹为什么在看到卫栖山和周雪微的时候会那么紧张。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是死过一次的。

原来她就是当初传闻中横亘在卫栖山与周雪微之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那名外门孤女。

段南奚想,他应该在卫栖山拿出匕首时便出手阻拦的。

但他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卫栖山一心求死,甚至在心底里也隐隐期待他真的死掉。

没关系的,他可以帮师妹把尸体弄走,把这里清扫得干净如初。他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重新和师妹认识一遍,没有了卫栖山,师妹或许会多看看他。

不对。

师妹要和周雪芥在一起了,就算没有卫栖山,师妹也不会选择他。

那就不能让师妹背上人命,师妹是要做少掌门夫人的,亲手杀害掌门最得意的亲传弟子,若是传出去,定然会万劫不复。

段南奚再三保证:“师妹放心,今夜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无所谓了,师兄。”

辛眠呼出一口气,撑着腿站起来。蹲了太久,起身时眼前一片黑,险些栽倒,幸好段南奚扶住了她的肘弯。

待眩晕过去,她朝段南奚笑笑:“以后不会再有虞绵这个人了,师兄,对不起,我骗了你,”

段南奚为她撑着伞,唇角倏而漾起一抹苦笑。

“为什么要道歉呢,我又没怪你,况且,我喜欢的本就不是……”

“段师兄。”

辛眠轻声打断了他。

段南奚及时刹住话头。

“都是假的,虞绵是假的,脸和声音全是假的,性格也是我演出来的,所以,还请师兄不要自欺欺人。”

辛眠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很伤人,但是没办法,段南奚的心意她领受不起。

而且就像她说的,段南奚喜欢的是虞绵,是那个天真烂漫、会说爱笑的虞绵,他喜欢的是她扮演出来的讨喜模样,不是面具之下的她。

段南奚沉默地站着,许久,才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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