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正跟林霜练刀练在兴头上,却被勒令坐在镜前梳妆,顿时便后悔答应去相看什么郎君了。
也不知是不是打仗时瞪人的次数太多,她面无表情时,五官的棱角已堪称锐利,凸显姿容的丰颐红妆落在她这里倒有几分违和的杀气腾腾。
好在关夫人深谙容色之道,朽木上也能雕花——何况在她眼中,顾小娘子可不是什么朽木,而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经她巧手,不多时,再看镜中人,已是一身素雅的青色,乌发云鬓、杏眼薄唇,如青天中的一轮皎皎月。
梳头侍女却在此时犯了难,挑选半天才往顾曾头上簪了一支步摇,总觉得还该再点缀些别的,但关夫人送来的这些首饰太过华美,总觉得和顾娘子不太相称。
顾曾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从袖袋里变出了两颗小巧的琉璃花钿:“这位妹妹,帮我戴上可好?”
小侍女依言做了,观摩了晌久才脆生生一笑:“好别致的花钿,夫人快来瞧瞧。”
关夫人闻言走近,捂嘴一惊:“这手艺这倒像龟兹那边的东西,瞧这琉璃下的两颗紫玉宝珠如此流光溢彩,真是罕见,顾小娘子从哪得的这种好东西?”
顾曾顿了顿:“捡的。”
“捡的?”关夫人讶异不浅,但细思之下,此女一直身居渭城,偶然间捡到龟兹商人掉落的珠钏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这花钿虽然小,却怎么看怎么珍稀,她暗自叹气,这不懂行的小丫头运气实在太好。
顾曾并非存心戏谑,那日在羌寨打完一场恶仗后,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去当什么神女,为了让羌人死心,她便让他们将孝敬给她的那些银饰全部拿走。
众羌人不敢忤逆,悻悻将各自的传家宝收回,到最后就只剩这花钿没人要。
他们非说这是老天赏赐给神女大人的,说什么也要顾曾自己收着,她就只好带着这俩玩意回了渭城,自那之后一次都没戴过。
不是顾曾不想戴,人皆有爱美之心,何况她也正值青春年少。只是在渭城时,人整日埋在沙子里,再好的东西给她都是作践,如今总算有了一次让首饰重见天日的机会,她自觉该牢牢把握住。
此时对镜看了看,确实挺别致的,也不知是谁偷偷塞给她的,还挺会挑。
关夫人又亲自动手给她点缀了一番,教了她几条礼节,这才送她上犊车,随后倚着院墙打着扇,对林霜笑道:“表甥女你可看到了,顾小娘子霞月风姿,好生妆点一番,简直焕然一新。若真是一直同你在渭城受罪,再好的容色早晚也要磨没,如何,不生姨母的气了罢?”
林霜没应声,静静望着顾曾出门,忽然有种送女儿出嫁的怅然。
顾曾上犊车时,关风遥已候了她许久了,默然掀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腾了个位置。
绛帘低覆,犊车辚辚向前。一路上,关风遥都沉默地绞着手帕,稚气未脱的脸上始终心事重重,两个随行的小侍女也都死气沉沉。
不多时,犊车路过了一处巍峨尽显的府邸。
此处朱墙碧瓦、灿然生辉,丹赤大门高耸威武,满面围墙上挂满了繁密的花藤。若是春天,想必整座墙都能布满花瓣。
这里虽地处闹市,却僻静无人,即便偶有车马经过,也皆不驻足停留,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顾曾称奇,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前方转角处拐来了一队携弓持戟的金吾卫,登时会意:有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绕着转,哪会有平民老百姓闲得没事在此处瞎晃悠?
忖及此处,她心间一动,便听婢女紫萝低声叹了口气:“婢子每次路过宸王府都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另一个婢女浣纱给关风遥打着扇,小声应和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陛下何时能放宸王殿下出来,都快两年了,也没人见过这位殿下的面。听说他面若夜叉、狰狞可怖,所以直到现在都不曾娶亲。”
扯淡,我们小姜旬乃是折桂摘星之姿,究竟是何人传出的这种谣言?
不过姜祐珣一贯不争不抢,她也没替他多解释,只面沉如霜地瞪了浣纱一眼,吓得人家小姑娘险些把扇子丢了。
关风遥对两位侍女的话视若罔闻,乌圆的瞳仁黯淡无波,仍是痴愣愣地看向车外。
终于,在路过一家医馆时,她有反应了!
只见关小娘子双眼倏然一亮,语气又急又喜:“周姐姐!”
顾曾险些被她一嗓门把耳朵震破。
关风遥本来已经探出半支藕臂想要车夫停车,眼珠一转瞥到一旁的顾曾,撅了噘嘴,竟不声不响地把浮于脸上的喜悦又给咽了回去。
紫萝察言观色,跟着劝道:“娘子,周大人想必也有要事在身,不便同娘子多谈,德翎郡主那边才是要紧事,还是先赶去兴庆宫为好。”
“也是。”关风遥神色怅然地坐好,“阿娘不喜欢我和周姐姐往来。”
顾曾好奇一瞥,可见医馆前立着一纤细背影,身着低阶官服,想必就是关风遥口中的“周姐姐”,紫萝口中的“周大人”。
关风遥一看便是高自标置的大家闺秀,却对此人甚是亲昵,甚至不顾关夫人的反对也要与之交好,想来这位周大人并非寻常缝掖之士。
犊车转瞬间驶出了老远,关小娘子仍旧不死心地挑开窗帷,不住地回头望去,满心满眼都是依依不舍。
顾曾今日心情还是不错的,再加上有点小私心,决定帮她一把,于是喊了一声“停车”。
她明明喊得气势十足,车夫居然不应,顾将军老脸一红——这要是她的手下就得挨板子了。
她飞身钻出车外,亲自动手揪住缰绳,手上一使劲,缰绳勒得那温顺的黄牛重重地打了个响鼻。
“这位娘子,休要胡来!”车夫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听犊车车辕处“吱呀”一声,连牛带车已戛然止在了路中央。
关风遥急忙戴上帷帽钻出犊车,喝道:“喂,你……你要做什么?”
透过纱帷仍可见她面有怒色,顾曾甩了甩手,跳下犊车:“我去逛逛,关娘子在兴庆宫门口等我吧。”
“慢着,你去哪?”关风遥急得直跺脚。
“乱逛。”顾曾对她挥手,又怕她没会意,说道,“我可能要一个时辰才能逛完,关娘子若有想做之事,这期间也尽管去做。倘若误了马毬赛的时辰,那也是因为路上等我耽误了太多时间,与你无关。”
关风遥面上一红,手中将帕子绞得死死的:这是被她瞧出自己的小心思了?
她突然觉得这位粗鄙又无法无天的顾娘子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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