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祐珣一身月白襕衫立于三步开外,眸中无波,只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杀意。
他出现在此处的时机太巧,顾曾总觉得他其实是在等人,不过没等来自己想见的,却等来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被一剑封喉,干脆只默默递去了一个求饶的眼神。
身侧有一汪清泉,姜祐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四下只闻得流水潺潺。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莫名眼熟的女刺客几眼,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错愕一瞬——怎么是……这不听话的家伙?!
这才长剑还鞘,哭笑不得:“小鬼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顾曾跳下府墙,脚下一阵趔趄,就势半跪在地给他请安:“参见殿下。”
她今日是小娘子的打扮,衣衫透薄,还有一截细腻如脂的胳膊露在外面。
姜祐珣本想扶她的,但第一次惊觉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又雌雄难辨的小女孩。
明明是在自己府中,他竟无所适从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把眼神移开,语气却生涩又拘谨:“你快起来,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顾曾起身掸了掸衣裙,笑得一点也不见外:“你怎么一人在此,是特意在等我么?”
“这话好像该我问你。”姜祐珣招呼她往茶室走,“此处清幽,日昃时分我都会在此读书,哪知今日倒撞上了个图谋不轨的‘宵小’。说说罢,为何来京城了,几时到的?”
顾曾笑道:“昨日刚随阿姐入京,今日本该随关家娘子去看马毬,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斗胆来看看你。”
她拿姜祐珣当自己人,也顺带着拿他的府邸当成自己家,便双腿一盘,趺坐在艾草蒲团上,看着金枝玉叶的宸王殿下给她沏茶,没有一点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日头甚好,她眯起眼打量起宸王府,见此处景致虽雅,却着实冷清,连个侍奉的人都寻不见,说道:“姜旬,早在渭城就听闻陛下处处为难你,想不到幽禁府中之事竟也是真的,日子不好过吧?”
据她听到的小道消息来看,扶苍军这两年不比铸光好到哪去——主帅不在,众将士偃旗息鼓的同时没少受西域那帮吃里扒外的孙子的气。
她时常想,若是这两年姜祐珣在雍州就好了,说不定今年就有望收复当年被夺走瓜分的失地。错失了这等良机,给了西域人喘息的余地,再有下次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唉,建功立业什么的,果然都是命。
姜祐珣倒是宠辱不惊,淡淡笑道:“我好得很,陛下只是为难,又没真把我怎么样,倒是听说傅将军和铸光军临渊而行、如履薄冰。”
顾曾哈哈大笑,没料到他二人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却是在比谁才是大昭第一凄惨。
不过能有功夫关心别人,只能说明还有力气苟活,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无需别人操那么多闲心。
“是,是不好过。”她实诚地点点头,“小姑宵衣旰食仍觉捉襟见肘,如今既见你安好,我和阿姐便当早日回渭城,只留小姑一个人在家,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姜祐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讶异道:“你此次来不是陛下传唤么?”
提起这事顾曾就一肚子气,忿忿咽下一口姜祐珣送到她手边的温茶,应道:“我和阿姐又不是你,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哪里值得陛下亲自下旨召见?鸿胪寺少卿的夫人是阿姐的表亲,她将我二人骗来京城,要给阿姐说亲。”
“……”
姜祐珣明显是想笑的,可又怕冒犯林霜,便端着一副正经又滑稽的神态,“林将军啊……我可想不出京城里能有谁能配得上她。”
“可不是么?我自然也是这么觉得的。”顾曾努努嘴,“可那位表姨母大抵是觉得阿姐年纪太大,怕别人相不中,便叫我代阿姐去。”
“……?!”姜祐珣猛地咳了一声,连瞳仁都跟着颤了两下。
傅昙将军当初把她托付给他父王时,交代的话里可没包括要给她相看郎君、备嫁妆这种事,姜祐珣做不来、也从来没想过,更何况还是在如今这种不可妄动的微妙时刻。
没心没肺的顾曾摆了摆手,没当回事:“去就去呗,叫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应付完了我和阿姐就麻利地回渭城给傅将军当牛做马去。”
她顺口说的,姜祐珣却真听进去了,抵着额头垂眸思忖了许久,冷不丁抬起一双深邃的眼,仿佛布了层冷飕飕的寒气:“关夫人要给你相看哪位郎君?”
顾曾虽然面上轻描淡写,但毕竟早该到了堪透情事的年纪,提起此事还是有些羞惭之心的。况且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不就是为了去见人家?
唉,真是丢人。
想到这些,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唔……好像是个叫唐鸿雪的千牛备身。”
“唐大人啊,”姜祐珣淡淡一笑,“他于你我可有救命之恩,想不到与关家还有这层关系在。”
这下轮到顾曾蓦然瞪大了眼:“何时救的?”
她可从来不欠人情,若此人真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那可要好好报答。
可若是他要自己以身相许怎么办?
顾曾沉吟片刻——那就让他想着吧,这恩不报也罢。
兹事体大,姜祐珣没答话,依旧在沉思。萧萧竹叶透过雕花槛窗,碎成一地杂乱的阴影。汤沸了,新沏的清茶落在案上,在二人之间横了层袅袅雾气。
顾曾再看他时,却见他勾着一抹轻软如烟的笑,眸中的墨意随着眼尾的笑意静静化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不禁问道:“姜旬,在想什么?”
“噢,只是在想——”姜祐珣语气轻快了不少,没头没尾来了句,“某些人大抵要不高兴了,可惜我没法在场,瞧不着如此有趣的事情。”
顾曾提起眉梢,有些不悦地心想:“怎么连姜旬说话都开始打谜语了?这京城是有什么能把人变成没心肝的老狐狸的诅咒在吗?”
姜祐珣瞧见她皱眉,自知说错了话,咳了一声:“来京城后,可去什么地方玩了?”
刚问完他就觉得这话题转得着实生硬,她昨日刚来,今日下午就翻他府中墙头,哪有时间去别的地方?
果然,顾曾乜乜望来,看得矜贵的宸王殿下浑身不自在。
好在这两年他的脸皮也见厚,便又咳了一声,强行把话说完:“回去的事先不急,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好好转转再走。”
顾曾掀了他一眼:“好,就是转完回去怕是要被傅大将军打死。”
“少胡说。”姜祐珣短促一笑,笑罢,语气却急转直下,顿时沉重起来,“阿曾,你和林将军对于铸光军何等重要,这不用我多说吧。你二人以私人名义入京,陛下可派人询问察看?”
他这下说到了顾曾最想不通的点上,她不由得身躯一紧:“不曾……可、可毕竟是关家和林家的私事。”
姜祐珣笑了笑:“你和林将军住在关家后院,关大人会全然不知么?关夫人也许不知你二人身份,但关大人混迹官场多年,明哲保身、极为谨慎,难道不会详查府中的客人么?”
话点到此处,顾曾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下去了。
她先前也觉得奇怪,乾安帝向来对手握兵权的将军极为忌惮,恨不得要众将时时上报行踪才罢休。
她和林霜虽不像傅岚那般重要,但也不是无名小卒,却一路顺风顺水地过关而来,并未受到任何盘查。
此事着实刻意,简直就像是大门敞开只为迎接她二人而来,简直就像是瓮中捉鳖……
呸!她和阿姐才不是鳖。
顾曾斟酌着道:“殿下觉得是陛下指使关大人将我二人召来的?”
她一旦认真起来就会称他为“殿下”,姜祐珣见她不住手中摩挲着杯缘,便知她当真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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