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仁坊,一家再寻常不过的朱门高户中,有一所僻静寂寥的小院。
院中几乎无花草,只种了几株桂树,还未到开花时节,生得青葱茂密,枝叶参天。
小院中有一小佛堂,内供上百盏长明灯,映得堂内观世音菩萨的金身明明灭灭。佛堂前铺有石阶,上置苇草所编香蒲,一白衣男子正半死不活地跪在蒲团上。
初夏时节的日头已有毒烈之势,这男子却丝毫不觉,只一动不动地跪着。他并未束冠,满头乌丝披散凌乱地落在肩头,随着他萎顿的身形直坠到地上。
“成何体统!”
小院门口传来一声夹着怒意的清喝,一面容俊逸的男子掀袍踏入。
守在院门口的几个小厮登时跪了一地:“世子……”
程彣上前,把院中跪着的那人轻轻扶起,叹气道:“端阳天如此酷暑,他们几个倒是寻好了阴凉地,就看你在此处跪着,简直不像话。”
那白衣男子拭去额间汗水,扬起惨白如纸的一张脸,眉梢却满是藏不住的秀气,俊俏到堪称漂亮——正是混世魔王程二公子。
他冷冷道:“不关他们事,是父亲命我在此罚跪,大哥你若怨也该去怨父亲。”
程彣软绵绵地弹他额头一下,蔼然笑道:“行了你,又恁任性。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没人能罚你了,快起来。”
他扶着程彧起身,二人不顾形象地瘫坐在佛堂门口的石阶上,留给堂内的观音娘娘两具萧然的背影。
程彧在石阶上半躺了一会儿,缓过几分精神来,对门口候着的小厮呼哨了一声:“你们几个,程大人来了的话吱一声。”
在程家,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程大人”,就是他爹。
本来这些小厮是帮程老爷看着二公子罚跪的,可是二公子现在有世子给他撑腰,他们欺负不得了。
在程彣的淫威下,小厮们哭丧着脸唯唯诺诺应了句“是”,不得已变成了给他二人望风的帮凶。
程彧戏谑地勾了勾唇角,看向程彣:“哥,穿得这么倜傥风流,陛下今日又要召你进宫陪哪位殿下?”
程彣正穿了身绣金丝的绛青色长袍,腰别白玉带,容止娴雅之极。
“臭小子,你该不会是忘了罢?”程彣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今日要同西域使团的人打马毬,我得去赴宴。话说回来,陛下前几日不是点名要你去打么,还不赶紧去更衣?”
程彧两眼一翻,双手架在脑后,又躺下了。
顺便回了俩字:不去。
程彣笑笑:“你近日可是愈发不听管教了,父亲又为何罚你?”
程彧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拖长了音干涩道:“因为我又不学无术——拈花惹草——给他老人家和程家蒙羞了呗。”
程彣了然一笑,却又“咦”了一声:“你最近不是每逢陛下传唤才出家门么?什么时候又惹上了新的小娘子?”
程彧冷笑:“什么‘新的’,还是那个关风遥!小爷我见过她么就非我不嫁?
“她爹说项间都找上门来了,天花乱坠把我贬得像是天下第一薄情郎,还说坊间流传了许多我与他家女儿的话本,都是些淫词艳曲,污了他女儿的名声,我若不娶她,便是无情无心寡恩负义。
“哥,我又不认识他家女儿,怎么就到了非娶不可的地步了?你说我冤不冤啊?我怎得如此倒霉?!”
程彣将手搭在他肩头,只感到他浑身都在冒热气,想来真是气得不浅,轻拍他两下:“好啦好啦,容与不气。”
程彧拨开他的手:“程怀瑾你少拿我当小孩哄,我这么倒霉,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程彣笑道:“左右你也就是受受气,父亲又不会真同意这门亲事,将来等陛下把六殿下指给你,看谁还……”
“那更不行了!”程彧听完这话脸都青了,“你听谁说的这谣言?小爷这就派人去打断他的腿。”
程彣思忖道:“可所有人都在这么说……说陛下对你荣宠有加,定视你为心仪的驸马人选。而今二殿下不问红尘,只有六殿下年龄相符,又与你玩得那般亲密,便只能是她了。”
“扯淡,全是扯淡。”程彧神色笃定,“陛下不可能让我娶她的,再者说,我顶多拿她当妹妹,对她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怎么娶?”
程彣叹了口气:“可是容与,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罢,你一日不定亲,程家一日便不会安宁,早晚会有门槛都被踏破的一天。放眼京城,像你这般年纪的有几个没定下婚事?”
“程怀瑾你今天怎得这么婆婆妈妈?”程彧眉梢一抬,满脸的不耐烦,“你不就没定亲?你还比我大了整整五岁,娘亲上次来时愁得都生白发了,你个大孝子看不见?”
程彣佯装着要揍他,扬手间手指屈于唇前咳了两声,斟酌道:“我命格太硬,克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祸害旁人。”
他自幼便与韦侍中家的独女定了亲,待到小姑娘长大快过门时,突然得了场暴病殁了,程彣以正妻以礼相待,为她素衣守制三年。
待到丧期一过,说媒人立刻蜂拥而至,此时却有一云游高人给他卜了一卦,说他“金刚刚猛,易折于情”、“五行偏旺,生克之势过盛”,韦娘子就是被他活活克死的。
总之,吓跑了一群对他有意的小娘子。
好在程家这不是还有个老二呢嘛。
二公子长得好,又受陛下喜欢,人虽然是个浑不吝,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陛下和程家给他兜底,差不到哪里去。
自此,京城第一抢手货由程家世子变成了程家二公子,程彧的生活便鸡飞狗跳、永无安宁起来。
念及此处,程彧幽幽剜了眼他这个老光棍兄长:“程怀瑾你知道么,不知道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我恨死你了!!”
程彣左耳进右耳出,莞尔一笑:“恨我没用,反正你总是要娶的。”
他顿了一顿,犹豫着开口,“容与,别傻了,不论你怎么有意拖延,也……不可能的。既如此,何不试着挑个合眼缘的?”
“哈……”程彧本想笑着应对,却不受控制的喉间一紧。
青天白日下,他十指的温度仿佛被抽干殆尽,只冷硬地绞在一起,连呼吸都停滞于此。
四方阒寂,唯有蝉鸣,而身后,小小佛堂中的大慈大悲观世音仿佛诵了一声无声的佛号,千言万语尽数化在这不声不响的悲悯梵音中。
末了,程彣只好认输。
他叹了口气,将手落在程彧肩上:“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此事。”
程彧收起出神的一双眼,失笑道:“当然是你不好!程怀瑾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合眼缘的哪是那么容易便能遇到的?”
他哽了一下,没把话继续说下去,只叹道,“若这样稀里糊涂便成了亲,你觉得对别人公平与否?”
程彣明白他说的都没错,可他就是不想见程彧这样下去,偏偏又怎么都劝解不了他,只得自嘲一笑:“你可知,我最后悔的事便是请陛下准你随我赴阆州。”
两年前,他奉皇帝密诏去西南办事,不小心被程彧知道了,傻小子便要死要活地缠着他,说什么也要同去。
皇帝耳根子也软,架不住他二人轮流吹耳旁风,遂命程彣在暗,程彧在明,共赴阆州。
程彧本来的任务是随白望农一起视察视察民情,游山玩水一番,程彣当时也误以为他这弟弟就是这么想的。
怎料两路人马分头行动的第二天,程彣就发现皇帝交给他的圣旨和虎符全丢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宝贝弟弟本事大得很,不仅连皇帝的东西都敢偷,还不知从哪学会了隐藏行踪,溜得他和一众千牛卫找破了头也没找见。
直到听到贺向笛围剿十六洞的消息,程彣才匆匆自大散关赶来。人至阆州,却发现白望农大人死了,而程彧失踪了。
程彣想都不用想——这家伙不要命地上云雾山了。
那地方凶多吉少,程彣一刻不敢耽搁地追了上去。
等到一行人将程彧从蝴蝶谷捞出来时,先前还活蹦乱跳的二公子差点就六亲不认,神智浑浑噩噩,如同一具活尸,口中却一直不清不楚地念叨着什么。
程彣只能从他含混的呓语中分辨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好像是个……小娘子?
他还从程彧身上搜出一张舆图,当机立断派了随行千牛卫去给宸王送了信,这才解了云雾山的燃眉之急。
思来想去,众人留在山上也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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