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蕴永远也忘不掉这个深夜。

月光从大开的窗洞照进来,撒了一地银霜。

阴冷潮湿的风让她感觉快要下雪了。

张献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投下的阴影完完全全笼罩她。

他向前伸手。

桑蕴猜他是想拔剑,于是往右让了让。

她刚一动,视线便猛地全黑,仿佛什么凶残的野兽被她惊动,下一瞬,她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缓缓抬起,在黑夜中宛如浸了血。

桑蕴感觉喉咙发紧,想要叫他,可半天发不出声音。

那张脸猝然靠近,鼻子在她颈间猛嗅。

痒意像潮水,同时也在真切地告诉她,这人就在她身边。

桑蕴不管不顾了,这么多天的挂念与奔波,她一直被一个念头炙烤着,她只想要问他:

“那天,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请告诉她,哪怕说完立刻去死。

她抱住他的脸,看着那双血色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你一定有话没说完,你要说什么?”

冰透的红色,宝石一样坚硬冷锐的反射,那双眼睛不愿意给她回答。

桑蕴有些想发疯,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什么逼疯。

一直以来她放弃了太多东西,开脉、修炼、金钱、荣誉、回家……却死死地咬住张献这一个人,就是不肯松手,无论如何一定要他为自己而活。

她对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占有欲。

原来那些心痛着放弃掉的东西是因为还不够想要。

真的想要的东西,比如张献,她流血流泪燃烧一切哪怕下地狱,也不可能放手。

张献真是罪人!

桑蕴这样想,便开始惩罚他了,她抓住他的头,狠狠地用自己脑门撞上去。

咚地一声。

两个人都懵了。

红宝石眼睛短暂的迷茫后,似乎很恼怒,张着嘴就埋进她脖子里。

桑蕴觉得锁骨快被咬穿了,她怀疑他变身吸血鬼了,今天,今天是初几?

她忍住痛意往窗外的月亮看去,试图分辨那是一轮圆月,还是弯月。

注意到她竟然看向别处,张献一下子将整个身体压进来,手臂撑在她头顶,宽阔的肩挡住所有月色,头却抬也不抬,坚硬的牙齿仿佛兽齿,带着野蛮一下一下啃咬着她。

疼痛远不及心理的恐惧,桑蕴害怕被他吃掉。

她不要下半辈子都在张献的肚子里,那很没有尊严。

她屈起腿隔在胸口,努力伸手,去摸掉在地上的剑。

必要的话,可以给他肚子来一剑。死不了。

那个灰衣女人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桑蕴说,她忘不了这一夜,其实很大程度是说忘不了这个女人。

和她带给自己的一切。

灰衣女人手撑着窗框,俯身探来的动作让背部在月下展开,线条流畅宛如一只黑豹。

黑豹的眼睛其实很像猫眼。

她直接大喇喇跳了进来。

她的双剑交叉挂在身后,脚步轻盈缓慢,这让她看起来像一名刺客。

“我根本没走。”她根本不看房间里的情况,自顾自得意道。

桑蕴在张献的挤压啃噬下对她挥手。

她慢悠悠晃过来,蹲在两人旁边,状况外般陈述道:“我观察你到现在,我想,有一件事或许可以交给你。”

桑蕴感到一阵无力的荒谬,那感觉就跟脖子里套着绳索,然后脚下的板凳被一个人抓住,问她想不想要。

桑蕴认命:“如果是我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事,那么可以。”

灰衣女人慎重想了想,勉为其难给了个确定的答案:“我觉得你可以。”

“一言为定。”

两只手在张献背后准确地击掌结盟。

下一刻,一张黄色的纸符拍在了他背上。

张献立刻瘫软下去,埋在她脖子里的脸往下滑了些,嘴唇沾了滑腻的鲜血,一路往下。

桑蕴一把推开他,恨不得再赠送他两巴掌。

“这是什么符咒?他怎么了?”

灰衣人哼哼一声:“不解释,不负责,不包售后。”

桑蕴:“……”

“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悄无声息的,灰衣人又攀进了窗框,回头向她道别。

桑蕴这才看清她的脸。

丰润的,野热的,深蜜色的皮肤,橙木色的眼,鼻梁像玄清山脉中最陡峭的那一座。

桑蕴心口忽然狂跳。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眯了眯眼,那双猫眼眯起的时候给人感觉很和善,过于的和善。

她说:“张昼。”

短促的两个音节,却像雷鸣。

桑蕴回过神的时候,窗边早就没有任何身影。

张昼。

难怪那么厉害。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以为她会是那种仙气飘飘的,冷冷的,冰雪一样的美人。

就像张献一样。

随即又反应过来——像张献才奇怪吧。

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这样发着呆,张献就醒来了。

那时候她只顾着高兴,根本不会想到今天两个人就只能够说上一句话。

她当然以为两个人只要活着,就可以在一起长长久久地说着无尽的话。

然而命运总是对张献宽厚的,仿佛有命运跟在张献耳边,告诉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想,我只想,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于是桑蕴听到了自己这么久不断追着叩问他的那句话。

她得偿所愿了。

后来众人闯进来。

金大川的尸首,打碎的回魂灯,由岳一尘和华明亲自查验了。

他们对视一眼。

回魂灯不是普通物件,非独特法门不能破除上面的保护封印。桑蕴说是她不小心踩破的,一开始就没人相信。

“像是,师妹的手法。”华明语气有些艰涩。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华明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师妹。

那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不被提及了,那是整座玄清门的耻辱之一。

岳一尘点点头,不知是沉痛,还是不愿面对,吩咐道:“帮金长老下葬吧。”

就这么一句话,再也没了下文,这看在有些人眼里是明晃晃的不负责任。

时念向前一步,行礼道:“我知道门派在此存亡之秋,原本不应该拘泥于小节,可——金长老担任门派事务主理三百余年,平时鞠躬尽瘁一丝不苟,大小战役更是身先士卒,如今死于非命,不给个说法的话,恐怕会让大家心寒。”

岳一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献主动领罪:“是我神志不清,酿成大祸,还请刑务长老依律处罚。”

时念挑眉:“那就以命抵命咯,这你也认?”

“时念。”岳一尘打断他,在周围数百道目光中,放软语气,“这里不是公堂,张献也还没有定罪,事情到底什么情况,弄清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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