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深山,晨雾尚未散尽。

程岫捏着一封素笺立在窗前,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那封面上的字迹,笔锋清劲、转折利落,与他早年在杨期先生处见过的林昭然先生手书三册稿,分毫不差,他绝不会认错。

寿春是昨夜悄然送的信,放下信便隐入山林,连他一句“林先生是否安康”的追问都未留下。

程岫攥着这封薄薄的信,如捧千斤重物,快步入帐,小心翼翼展开信纸。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先生一封信?

这次没有杨期先生的注解,他以为自己会读着吃力。

可程岫通篇读来,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辗转福建的缘由——家族无故被灭门,这些年满脑子都是“报仇”,甚至入京寻找机会,没想到命运自此拐了个大弯,将他送到了天涯海角之地。

林先生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心上:他所谓的“报仇之术”,真的是正道吗?他的仇人,真的只是牢狱之中那个形如槁木的等死老头儿吗?如若挖不断根基,像他一样的冤屈难道不会反复上演吗?

程岫捧着信纸,坐在木凳上,一动不动。

天色从漆黑到微亮,从正午到黄昏,再到第二日晨曦升起,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双眼凝注信上字迹,似要将这文字刻进骨血。

富春在外转了三天,见程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终于按捺不住——她啃着鸡腿,满手油星子闯进来,端着温热的鸡汤就要上前,“你这小子,见了神仙也不能饿肚子!老娘把鸡汤灌下去,看你还能不能坐着不动!”

她刚迈两步,就被随后进来的寿春拦住。寿春拉着她往后退,声音轻却坚定:“别打扰他,他这是得道了。”

“得道?”富春瞪大眼,嘴里的鸡腿差点掉下来,满是不解与嫉妒,“老娘在海上杀匪无数,出生入死过百次,都没悟透武道至高,他看封信、坐三天就得道了?”

寿春无奈摇头,点了点她的脑门,“早让你多读书,你偏不听。他悟的不是武道,是‘道’——想必是,点醒了他该走哪条路。”

她望向静坐的程岫,眼底有了然。

富春似懂非懂,把鸡汤放在门口石桌上,嘟囔着“总不能一直坐着”,却也没再上前。

这三日,福全也不好过。

本来他也该南下带一支精兵的,不知怎么就被皇上叫了回来。以为自己哪里不慎踩中了底线,吓得他回来就不敢出府了。做皇帝的兄长,难啊。咱们这位,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但若形于色必然有人倒霉”的主儿,他疑心重啊。

没成想皇上居然对自己委以重任,将京中宗室管教之责交给自己,眼瞅着就是下一任宗令。可他自己言语不谨慎,说漏了嘴,得罪叔伯是肯定了,如今正要小心点的时候。

如今又来个旗人与包衣冲突,这不是逼着他去跟皇后对上吗?

赫舍里氏如今势头正盛,上三旗包衣极得皇上的意,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裕亲王福全在府里辗转,总觉得的自己要是不进宫中多两句,实在愧对天子。

左右踱步,前后踱步,他终究还是揣着“旗学整顿”的念头进了宫——虽上次因南洋走私之事惹得皇上不快,他本想避避风头,可一想到旗人子弟“文不成武不就”的窘境,再想到包衣旗学的亮眼成绩,那份对国事的责任感终究压过了顾虑。国家的根基在旗人少年,切不可动摇啊。

进宫时恰逢康熙午睡刚醒,传召的太监引着他往养心殿前殿走,刚进门,便见康熙坐在案后眯着眼睛去拿西洋镜,皇后娘娘则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里正剥着石榴,阳光落在她身上,透着几分闲适。

福全依着规矩先给康熙行礼,目光却下意识避开皇后娘娘——皇上早有吩咐,皇后在养心殿前殿议事时,身份等同于大学士,朝臣无需专门向她行礼,以此弱化娘娘的后宫属性。甚至于,皇帝给皇后开了双俸,另给一份大学士俸,绝对前无古人之举。

可福全终究顾及体面,还是朝皇后娘娘拱手弯腰,以示尊重;珠兰也起身回了个家礼,动作从容得体。

“皇兄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康熙放下西洋镜,眼眸半开,神色淡漠,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福全连忙躬身,避开了旗人少年与包衣少年冲突的事,只从春闱说起,“回皇上,奴才近日想起今年二月春闱,包衣子弟竟有十人考中,实在令人惊叹——想当年包衣连科举资格都没有,如今能有这般成绩,全赖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包衣旗学办得扎实。”

这话既捧了珠兰,又巧妙引到了正题上,康熙果然来了兴致,“朕也记得此事!当时还特意夸了内务府,说包衣旗学的章程好。倒是咱们各旗的旗学,这些年真是越办越不像话。”

“皇上所言极是!”福全趁机进言,“包衣旗学能出人才,可见好章程能教出好子弟。可咱们各旗的旗学,如今多由各旗自行打理,有的只教些弓马,有的连先生都请不全,教出的子弟要么考不上科举,要么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前几日奴才还听说,东南战场上,有些旗人子弟连弓都拉不开、马都骑不稳,这哪像八旗子弟?”

有些请了洋人教导西学的,也教不到点子上,看着不伦不类的,居然成了中西结合的纨绔子,人更废了。但这事儿福全没说,只因晓得皇上看重西学,不敢触霉头。

康熙闻言皱起眉,显然也想起了东南战事的烦心事,“皇兄说的在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旗学的问题,珠兰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掰颗石榴籽放进嘴里,神色悠然。

康熙眼疾虽未痊愈,却总能精准捕捉到她惬意的模样,看不得她闲着似的,忽然话锋一转,对福全笑道:“旗学整顿之事,朕看就交于皇兄负责。至于章程,你可去问皇后要——包衣旗学的章程是现成的,若是你主子娘娘愿意帮,便给你用;若是不愿意,你就多求求她。”

福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揶揄,也是在示意他“借重皇后”,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这说明皇上早已不生他的气了。

他连忙转身,对着还在剥石榴的珠兰深深一揖,动作又快又重,这莽撞之举,吓得珠兰手里的石榴都差点掉了。康熙看过去,虽然瞧不清珠兰的眉眼,看个大概却也觉得可乐。

“王爷这是做什么?”珠兰故作惊慌,抬眼看向康熙,见他眼底藏着笑意,竟似夜空中的星子。罢了,他这样俊秀,便不与他计较了。

康熙见珠兰瞅着他,笑得更欢,“皇后若是愿意帮忙,便指点皇兄一二;若是不愿意,就当福全兄长没这个脸面,朕也不怪你。”

养心殿内的谈笑声渐渐传开,窗外的阳光渐渐沉入暮色。

福建护军营的帅帐内,烛火摇曳,佟国纲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赫舍里常泰、常海兄弟二人。

他没有叫上自己的长子鄂伦岱,也没让兄弟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参与——这一路同行,他早已看清,这两个比鄂伦岱、叶克书年少许多的孩子,心思却更为成熟,能与他一同琢磨东南混乱的政局。出于某些隐秘的心思,他不想自家孩子参与过多。

“咱们来的第一天,康亲王杰书便与我说,安亲王岳乐已开始引流民东行南下,还让我去看看‘门道’。”佟国纲坐在案前,直呼两位亲王大名。

常泰听出他话中的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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