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接过,沉重地翻开,墨迹上的每一个字就像正从荆棘里伸出来的刺,有生命一般,杨恪目眦欲裂,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

“哥……”铁栓手拿白布包住的小饼进来,正要喊,猛见两人在,正要出口的话又生生咽回了嗓子里,溜着墙边儿进了柴房卸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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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借粮》

入话:“寒锋截断千门泪,一担青稞闭鬼门。非是关林重偃月,人间自有不冻歌。”

正话:

且说宸明十五年秋,天干风燥,旱魃为虐,凉州城已是赤地千里,饿殍载道,饥民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如飞蝗过世,所过之处草根、树皮尽无,观音土亦掏为坟坑。

上天降灾于世,欲除尽天下刍狗!

人心头的最后一把火熄灭,人间就要陷入无边的永夜,在饥饿、酷寒、无望中,铸成炼狱。

有句话说得好,每逢无力回天之时,都会诞生一位济世之主,在夕阳渐渐坠入山下,夜幕降临之际,却听闻天地间一声!

“开仓。”

洪钟震四宇,如金石,如霹雳,直斩青天!

“开仓!”

一神君破尘而来,虎躯如山,目似雷霆,一柄青龙翻浪长刀,手起刀落,斩杀旱魃,咔——!斩开了粮仓之锁。

粮仓大门轰然大开,黄金、白银样的米潮涌般倾斜而出,涌入每家见底的米缸,如一场大雨,浇灌久旱后龟裂的赤土,死土之上奇迹般作物狂生,转瞬抽根发芽、如擎天巨树,可为荫,大蔽苍生!

世人得救矣!

然而——

所放之粮本应上贡天神,下拜地公,岂是芸芸黎民可染指。

更是有苛约于前,此粮,擅动者,斩立决。

神君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舍生取义。饱腹百姓跪于神君前哀嚎不绝,远隔万里向天神三拜九叩,直至天明,头破血流,只求免神君一死。

天神高坐堂上,冷面俯瞰,直叫无一人敢言。

却见那神君不卑不亢,道,“天子之命固不可违,然天命是命,百姓之命,亦为命!”

“我愿自斩,以一人、换万人。”

万民悲恸流涕。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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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湿了纸页,话本薄薄的,却沉甸甸的,后面还有好几话。

杨恪吸吸鼻子,一只手抹去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忙不迭抬起头,“能不能,在我这放几日,看完再还给你。”

父亲守的边陲……就在凉州城旁啊,那是他儿时生长的地方,是父亲誓死守护的地方……

方才他的面部被发丝遮住,低垂的头颅下有泪线在空中划过,迅速砸在纸面上,卫瓴别开了头,将视线默默落在别处,心下无声叹了口气。

若不是忍不住,杨恪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哭,毕竟。

他哪怕被长枪贯胸,也没掉一滴眼泪。

杨恪抬起头时,卫瓴正静如秋石地看小刺猬,伸出手朝它温柔招了招,并没看到他刚才掉眼泪的狼狈、羞耻之相,杨恪松了口气,又迅速用袖口将脸擦干了,装作无事发生。

“你留着吧,我已经看完了。”卫瓴的话音如袅袅茶烟,无形弥散在空气里,让人心中感到莫名的宁静。

静下去,才好看清脚下的路。

才好收拾起行囊,义无反顾、不问东西地赶往下一站厮杀,哪怕向死而生,也要哭着笑,笑着哭,为了一场盛大的死亡,为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重逢。

再见到,记忆中历历在目的音容笑貌。

她没向他看去,“这本是差人去凉州记来的,只可惜内容不全,也只是众多版本之一,口口相传,传到手中,便是眼下这样了,内容失了真,情却不假,字字泣血。”

“这故事的结局有很多,百姓都希望神君最终能结善果,他们左右不了铁律世规,于是在口头不尽其烦地为他拟了成千上万个结局,人世间的美满不止一种,他们却想让神君全都有。”

但话本终归是话本,无论以后如何,杨家的下场永远是悲色,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杨恪将书合上,贴着胸口揣入怀内,手指摸索了好几下书角,才将手放下。

他开口,“殿下。”

语气十分笃定,“你给我这个,我知你不是在劝学。”

他的目光和破城那天一样,如开了刃的利刃,是了,他还有未竟之事,污名未洗清,他有什么脸去死,他有什么资格溃烂,他哪怕受到比现在残酷一万倍的惩罚,也是他应承受的,废掉的双腿,不是开脱他停滞不前的借口,而是警醒,是九泉下的父亲、母亲、阿姐、兄长,对他时时刻刻的耳提面命!

他怎能停?!

他怎能停?!!

他们还在地下死不瞑目啊。

卫瓴如芒的目光扫来。

仿佛有藤蔓一样的东西在蛇行、侵略,杨恪在她那双美目里看到了——野心。

杨恪恍然大悟,这几天的细心温柔,根本不是她的全貌,和她面上的假面一样,平易近人表象下,那颗雷厉果决的心才是真容。

她本就没打算用一日日流水般的悉心照料渗透、打动他,本就没想通过细水流长的感化,让他重新拾起活着的意义和责任。

那些在她眼中也许不过是不屑的下策吧,直切要害地撼动根基,才是她的处世之道。

他怎该忘了,她姓卫啊。

只见,卫瓴勾唇一笑,坦诚地说,“我自然不是在劝学,你也不是吴下阿蒙。”

她的语气分明和先前毫无区别,杨恪却开始重新去观察、认识眼前这个表面如静水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女孩儿。

“蛮力上者为士,谋略佳者做将,运筹帷幄、心有乾坤,才配为统领三军之帅。孙膑挖了膝骨,不能行地,写了《孙子兵法》,杨恪,你要做的——难道不是将帅吗?”

卫瓴放在膝头的手抬起,隔空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一点。

他捏紧了拳头,站起身。

“你既弄到了话本,一定不是毫无准备,便来找我,想来是找到了什么,但是……当初都百口莫辩,如今已死无对证,此案想有转机,难如登天。”

本以为卫瓴会反驳他两句,结果她无奈道,“确然,此案难翻。”

“?”杨恪眉头皱起来,他分明在试探她是不是有能力和决心掺和进这浑水,她难道没听出来吗?

卫瓴不紧不慢接着说,“当初青州城破,刑部护送走了大批案卷,杨家满门尚未问斩,如此重要的将军暗吞军粮案,案子还没尘埃落定,案卷竟然在途中遗失了,若要移走,按理这本该是保护的首重。无独有偶,大理寺审讯文书,更是让肃军一把火烧了。”

案卷本就无法随意调出,经过破城之役,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比以往戒备越发森严,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派人潜进去了存放案卷之地,结果苦寻无果,最终在遗失备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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