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桶里的水倒入陶制水缸,水花四溅,水面的杏树扭成了水蛇般的波纹。

铁栓把水桶放在一旁的土地上,探头往屋内偷瞧,嘀咕,“怎么天天来?快住这儿了。”

拾起一颗小石子,摞在院角隆起的小石头堆上,蹲在地上一揣双手,“都来过这么多天了啊。”

他歪头看向堆起来的白菜,苦恼地挠了挠头,除了搬来当晚炖了一颗,再没动过,自从那个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大小姐来,他们伙食都变好了,顿顿有肉有菜,吃细粮馒头跟喝水似的,这么冷的天都能吃上黄瓜了。

奇怪,黄瓜秧霜降的时候明明就干巴了,上哪弄得黄瓜?

在哪个地头,他也摘去。

-

小院的矮墙外有人经过,伴着时不时的鸡、鹅叫,到了饭点,烟囱上的炊烟散到村子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有烧柴的涩味儿,冬日连烟火都是倦怠的。

屋檐下,土地扫得平整,有笤帚的道道儿。

卫瓴坐在藤椅上,身上盖了锦被,膝头平躺一卷竹简,有时支住额,鸦羽般的长睫毛,打下细密的阴影,单手缓缓翻过竹简,玉指如葱。

时间流动缓慢,冬天肃冷冻住了缸内的水面,候鸟未归,诸虫蛰伏,世间万物都在等待第一声春雷。

卫瓴亦是。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这些时日,无论是食疗膳补,还是请来大夫为他诊治,杨恪该吃就吃,一点不抗拒,听话地配合大夫各种治疗,从不多言,甚至有时请大夫坐下歇息。

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似乎杨恪也在等待沉寂冬日后的阳春。

卫瓴却无声叹了口气,他那并非是在拉深陷沼泽中的自己一把。

他的不反抗和妥协,源自难起波澜的内心,如同一滩死水,不在意、无所谓。

他在一点点消磨她的耐心,像温水中慢慢煮一只青蛙。

他认定她的所作所为,到头来不过一场竹篮打水,无论针在他腿上扎再多次,都不可能让他走南闯北了,吃得再好,肌肉也不会充盈如初、不会蓬勃有力,他要用不争的事实,不必多说一句地赶她走。

卫瓴眨眨眼,那片云动了吗?她又走神了……

“你为什么看这种书?”

她向后看去,杨恪浅褐色的双眸正落在她手头敞开的竹简上。

他的眼睛很好看,有青峰的朗逸和清风的飘逸,里面尚存一丝他的少年心气,只是不再张扬,深沉稳重了很多,仿佛一夜间长为了大人。

“不知道了吧,我不光看这种,我还看食谱、山河志、话本、曲谱,太傅没让看的,我都看。”卫瓴攥起竹简,在手心里轻轻一敲。

杨恪点点头,在杏树下的石墩坐下,石墩冰凉,空气干冷,卫瓴在屋外坐几个时辰了,他看向一旁的瞬间,眼底恍过不忍,他不知道……给予她希望再打碎,看着他的腿毫无起色,对她是否太残忍,这本与她无关的……

他凭什么用自己的无能、残废,去惩罚别人。

杨恪的双眼,如同清澈水底翻起了污泥,一下混浊不清起来,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你怎么这就出来了?针灸后半时辰别见风的好。”卫瓴低头,并未注意他面上的挣扎,接着看医蛊杂论,平静地问,不欲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看医书,方才随意糊弄了过去,好在语言上微妙的躲避,头脑简单的杨恪根本察觉不出。

这场无声推开她的战役,他自己,也在温水里炖着。

卫瓴有耐心。

谁先跳出温水,谁先将谁煮死,尚未可知。

杨恪一直没回答,卫瓴抬起头,没再纠结方才的问题,而是问道,“近来我寻到一个话本,你看不看?”

“我不看书。”不曾犹豫,直截了当拒绝。

卫瓴笑出声。

“你笑什么?”杨恪不解,皱起了眉。

卫瓴一耸肩,“再有诗会,我不会再陪你做呆子了。”她的表情有些戏谑,更多是内心柔韧外显的自若、坚定,没有让人无法直视的明媚,可是明亮又温暖。

杨恪失神地愣了一秒,他读过的诗词少之又少,但他想到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几日相处下来,卫瓴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脆弱、不堪风摧,杨恪头撇开,恼羞成怒道,“谁用你陪,不会写诗又如何?他们怎得不同我比……”

杨恪咬住了牙关,他引以为傲的一身武艺已经废了。

“说得好。”卫瓴稳稳托住他未说下去的话,“我也觉得写几首诗没甚好神气的,敌前叫阵,总不能高吟一句‘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便让敌人丢盔卸甲,败北而去,‘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他们的主场落了下风又何妨,怎不叫他,来我执牛耳的领域叫嚣张扬?”

杨恪久久看着她,目中有情绪在跳动。

安静良久,他说,“……你在故意炫耀,读的书多吗……?”

“哈哈哈哈。”

分明冬天尚未过去,她的笑颜却像春风,柔软丝绸般划过他的双眼,心中被羽毛搔过了一样,仿佛有只狸猫的尾巴蹭过他的指尖,反应过来想抓住时,已不见了。

“那是《庄子?秋水》中的,我前日方读来,大概是说,怎么能让骏马去捉耗子呢?就如同叫你全是剑茧的手去研墨。”

她头一歪,没矢口否认,反而问他,“我花了时间于上,又学而致用,炫耀又如何?”

“……”

杨恪曾经用长枪将他人掀下马,也是如此得意。

他点点头。

杨恪突然觉得脚边有东西,他低下头,一团杂草似的物什缩在地上,他疑惑地认出来,“刺猬?”

“别吓着我的小家神。”

“家神?”杨恪不解地看向卫瓴,又不确定地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小刺猬,一点儿不引人注意,“这……你弄来的?”

看见它,他就想到自己躺在床上被针扎得像个刺猬……

卫瓴真不是故意在刺激他吗?

“对啊,可要好好照顾它,有传说刺猬可是和玉兔一块在月宫捣长生不老药的,要仰仗它保佑你早早康复。”卫瓴头头是道,认真地说。

杨恪和刺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而且你看,它和你像不像?”卫瓴添油加醋说。

杨恪额角抽抽儿,他就知道……卫瓴故意嘲笑他被扎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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