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次日便收到成肃写给会稽王的书信,是军府主簿桓不识亲自送来的。

“桓郎君大驾光临,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成之染望着对方,笑了笑。

桓不识一惊,拱手一拜:“太平侯是何玩笑话?在下愧不敢当。”

“桓郎君乃是长辈,何必跟我客气,”成之染拿起那信函,端详了一阵,脸上笑容依旧淡淡的,“阁下随我叔父在荆州多年,个中情分,更不是旁人能比。”

桓不识听她提起成誉,黯然一叹,道:“女郎说的是。近日太尉为荆州忧心,我亦时常想起彭城忠武公。倘若他还在,荆扬之间,又何至于此?”

成之染叹道:“乾宁初年,彭城忠武公接手的荆州,久经战乱,士民流散,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然而他交还朝廷的,是一个强大富庶的西州。他定然希望这份强大富庶能永远如此。李氏之乱,江陵生变,幸而并未酿成大祸。如今又岂能因会稽王而再起波澜?”

桓不识颔首:“女郎的心思,我自然懂得。”

成之染敛眉垂首,正襟一拜,道:“我不在金陵,还望阁下好生规劝太尉,切莫意气用事。”

桓不识上前将她扶起,慨然道:“定不负女郎所托。”

天阴欲雨,桓不识不欲久留,急着回东府复命。成之染挽留不得,于是亲自将他送出府门。

归家的行人匆匆从街上走过,路过镇国将军府门前,忍不住投来一瞥,便看见这府邸之主负手而立,远望着空天密布的云层,眸光熠熠,神色莫辨。

黑漆小门闭合,那身影隐入深宅,再也见不着踪迹。

徐崇朝回到府中时,倾盆大雨已收敛声势,如鼙鼓渐歇,只余下一派空蒙,从繁茂枝叶间断断续续地滴落。

他一路穿行,在后堂阶前止步。

成之染正端坐于堂首,手执绢帕,细细擦拭着一柄宝剑。

他缓步上前,认出这是天子钦赐的佩剑,名为“太平”。

利刃折射出迷蒙光影,成之染凝眸注视良久,终于抬头道:“我父亲写给会稽王的书信,情真意切,大义凛然,写得好极了。想来是顾岳的手笔。”

那信函就放在几案一角,徐崇朝看了一眼,道:“丈人已准我告假,倒是你,此去月余,不能朝参,天子若问起,该如何解释?”

成之染轻轻将宝剑放下,道:“我人都走了,还管朝中这些事?有我父在金陵善后,何必劳我等操心?”

是了,成肃既然答应让她去,自然会替她在天子面前遮掩。

徐崇朝仍有些不放心:“倘若丈人反悔了怎么办?”

成之染一笑:“那更该早些离开。”

夜里又电闪雷鸣,雨骤风狂,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直下,天亮前却又戛然而止,云散雨收,碧霄如洗。金光四射的朝阳照在大江之上,灿若云锦,璀璨夺目。东府城头镶上了金边,亮堂堂地看得人心中欢喜。

成肃翻看了尚书省呈报的奏议,于案牍之间抬头,突然让人将桓不识叫来,问道:“昨日你去镇国府,她可说几时动身去江陵?”

桓不识答不上来,赶忙派人去镇国将军府打听。军士回来禀报:“今日一大早,太平侯便带了数十名亲从,在劳歌渡登船了。”

“人已经走了?”桓不识大惊,再看向成肃,见对方蹙起眉头,不由得心中咯噔。

不料成肃神色变幻,气急反笑,狠狠一敲几案道:“走得这样急,是怕我反悔不成?”

桓不识替成之染解释了几句,成肃也没心思听,又问那军士:“她可留了什么话?”

军士道:“镇国府萧长史说,太平侯登船之际,弹铗高歌,说什么‘客路逢秋,致君无忧’。小人不知是什么意思。”

成肃将这句呢喃几遍,神色不明地笑了起来:“好一个‘致君无忧’!桓主簿,她所说的‘君’,总不会是我罢?”

桓不识不敢搭言。

“罢了罢了,随她去罢!”成肃摇头一叹,望着庭前日影,许久闭上了眼睛。

————

船行江上,洪波涌起。

成之染暗自思忖,或许是近来疏于打熬筋骨的缘故,搭乘这轻舟小艇,竟有些晕船,吃食进了肚子里,时常难受得吐出来,虽有徐崇朝照料着,这一路依旧颇为辛苦。

抵达江陵城,已是秋风萧瑟的时节。成之染此行,军府佐吏只带了宗寄罗和岑汝生二人,二人俱是随同伐蜀的战将,重回故地,心绪万千。

他们一行扮作寻常百姓,三五成群地进了城。会稽王军府司马唤作顾岱,正是吴郡顾岳的兄长。成之染循着记忆,径自找上了顾宅。

她并未通禀姓名,只是让赵小五递过一枚竹简。

竹简上单单一个“岳”字。

那门房瞅了半天,见面前之人气度不凡,思前想后还是将竹简送了进去。顾岱正在内宅品茶,听闻外间送进来这么个物事,也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他直觉此事不简单,于是吩咐小厮将客人迎到正堂。两下一碰面,他惊得从座上赫然起身,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这、这——”

成之染一笑:“暌违数年,顾司马还记得我。”

顾岱当然记得她。当年他在南康郡公江岚治下担任太守,因海寇覆没江州,仓皇之下变节投敌,后来被朝廷免了官。好在成肃看在他兄弟顾岳的情面上,劝服中朝重新起用了他。顾岱辗转做到了荆州司马,对成肃很是感激。

成之染曾与他有数面之缘,如今见这位顾司马一脸富态,便知他这几年还算得顺遂。

顾岱请数人上座,对一行来历摸不着头脑。

成之染道:“顾司马久在江陵,当真不知道金陵音讯?”

顾岱愈加疑惑了。

成之染示意他将侍从屏退,轻叹一声,道:“会稽王近来可好?”

会稽王这荆州刺史做得四平八稳,于政事一途自然没有什么波浪,若说有什么让他烦心的,还要数苏弘度之事。

顾岱特意提起苏弘度,见成之染移来目光,暗道自己猜对了,言语之间更加小心谨慎。

苏弘度于大司马门前滥杀兵卫,被褫夺王号废为庶人,会稽王惶恐不已,上书向天子陈词,请求辞去荆州刺史一职,以惩教子无方之罪。他这请求并未被准允,反而是苏弘度被执送而来,远在金陵的成肃也修书劝说他好生训诫。

苏弘度如今被幽禁府中,外人轻易不得见,连顾岱这位军府司马都从未见过。

成之染听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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