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退散,秋风渐起。宣武军退守寻阳城,已三月有余。
江州刺史府,诸将在前堂商讨完军事,便各自散去。赵兹方虽担任刺史,可毕竟是个小辈,散会之后客客气气地请李劝星小聚。
成誉刚走下台阶,身后便有人叫住他。
“三郎君!”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江岚的外弟徐崇朝。徐家人从北地归来后,成肃念及旧情,将徐崇朝认作义子,成誉见到这位少年郎,心中也颇多感慨。
当初在京门时,他并不认得对方,后来在寻阳乍一见,只觉得这少年虽与其父徐宝应眉眼相仿,神情气度却迥然不同,反倒是与江岚有些许相似之处。年少丧父、漂泊异域的经历,为他清澈的目光增添了沉重的底色,显现出一种少年老成的沧桑感,让人忍不住唏嘘。
徐崇朝走下台阶向成誉施礼,十五岁的个头就快要赶上成誉高了。
“三郎君,这几天可有狸奴的消息?”
“不曾,”成誉眸光一暗,道,“方圆数百里都找遍了,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徐崇朝也是与宣武军会合后,才知道狸奴失踪的。李劝星不愿意担责任,成誉也不想让他阿兄伤心,所以一行人至今还瞒着成肃,对他的问询也马马虎虎敷衍过去,勉强没有让对方生疑。
“郎君也莫要灰心,此事还大有转机,”徐崇朝道,“从前她便是聪明伶俐的人,这两年也长大些,必然会更有分寸。听说晼晚洲之战场面混乱,我猜她或许悄悄潜入了叛军之中,一直在等待机会立功呢。”
成誉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深入敌军的凶险,让他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徐崇朝安慰道:“郎君放宽心,等咱们打下了江陵,她肯定就出来了!”
成誉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那怎么打下江陵?”
“打下江陵啊……”徐崇朝认真道,“叛军中只有庾载明还有些本领,我们可以两面夹击,先以主力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让襄阳从后方干扰。他分身乏术,总会漏出破绽的。”
这战术之前也讨论过,可问题是,襄阳还在庾载明手里啊,谁去从后方干扰?
徐崇朝解释道:“前些日子宗益州打败庾恭祖,已经占领了汉中。从汉中出击襄阳,应不是什么难事。”
“宗益州不向朝廷请命,便自任为梁州刺史,他怎会听我们的命令?”
“可他也不听庾载明啊。况且他侄子宗棠齐还在金陵,可以让他去劝一劝。”
成誉轻轻摇摇头,目光移向湛蓝的天际。
“这些日子在寻阳,我军屯聚粮草,修缮战船,应当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数日后攻打夏口,徐郎有何计较?”
“这场仗想必郎君已有谋划了罢?那守城的薛义安,还不是我军手下败将?”徐崇朝笑道,“纵使庾载明增援他,以重兵把守城周要地,只要我军水陆并进,多管齐下,与他死战,薛义安守不住的。”
“但愿如此罢。占领了夏口,再攻下巴陵,就能去打江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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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这数月,狸奴好像流干了所有的泪,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整日里肿得跟桃核似的。圆润的小脸也瘦削下来,乍一看竟有面黄肌瘦之感。
霜娘派人开小灶,给狸奴煲了母鸡汤,见狸奴仍是恹恹地不肯张口,道:“你不好好吃饭,身子就要垮了。”
狸奴跪坐在桌案前,扭头含泪道:“我右手使不上劲,已经是个废人了,吃再多也没有用。”
霜娘坐到她身旁,仔细看了看那伤口,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初陈百年发难,庾载明也受了几处伤,但他年富力强,不出半个月便行动自如了。可狸奴仿佛一下子去掉了半条命,躺了三个月才勉强下地,受伤的那只手还是不能用。
“我连筷子都拿不住,以后还怎么拿刀?”狸奴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自从青嶂一战后,她自知无法击伤庾载明,便把徐崇朝送她的短刀藏起来了。前些日子她偷偷将那短刀取出来,右手却根本握不住,更别说用力挥动了。若要拿军中的长刀,那更是想都不用想。
霜娘道:“你还有左手。”
狸奴苦笑道:“没用的。我要骑马,用枪,射箭,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说这话,未免早了些,”霜娘淡淡道,“我小时候认识一个人,三十多岁被砍掉了右手一整只手臂,当时也是丢掉了大半条命。旁人都说他没用了,主人翁要送他回家,他不肯,找当时技艺最精湛的铁匠打造了一副铁手臂。后来主人翁家遭难,他在那只铁手臂上绑着铁盾,左手持矛,站在大车上横冲直撞,硬是为主人翁劈开了一条血路。当时的人都称他‘铁将军’呢。”
这还是狸奴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以往的经历。她的目光似穿过狸奴,投到众人所不知的回忆里。
狸奴被这故事吸引住,忍不住问道:“那他后来呢?”
“后来啊……”霜娘的眼底浮起阴翳,她勾唇一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解甲归田,去哪里过神仙日子了罢。”
狸奴若有所思,半晌道:“他一定很强壮罢?”
“没错,他的手腕,比你的大腿还粗。”
狸奴默不作声,零落的秋叶在窗棂间沙沙作响。霜娘站起身,重新舀了碗鸡汤,慢慢推到狸奴面前:“趁热喝。若是被庾载明发现,再想喝可就没机会了。”
鸡汤清亮,油光可鉴,肉质鲜美。狸奴咽了咽口水,低头啜了一口,忽然又问道:“那个人找人做铁手臂,是在哪一家铺子啊?”
“你也想做一副不成?”霜娘笑了笑,道,“现在说这话还太早,况且,那铺子恐怕早就关门了。”
————
狸奴在那偏房里一直待到年关。霜娘平日里侍奉庾载明,只在空闲时才过来看看,大多数时间都是狸奴枯坐终日,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为了练习左手,她每天在院子里扔石头,到后来一砸一个准,比右手从前的水平还要高。然而她的右臂始终不能自如地动作,揉捏敲打也好,施针吃药也罢,修复到一定地步,便如同卡在瓶颈里,再也没有一丁点进步了。
庾载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好了,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便让人传信狸奴,元日前在府中悬挂灯笼。
狸奴从小到大很少接触真正的灯笼,家里向来不会把拮据的银钱花费到这种华而不实的事情上。正因如此,她常常跟柳元宝一起,悄悄跑到西河宋氏的府宅前张望,若要说京门内外最舍得张灯结彩的,也就是他宋家了。
不过宋氏的灯笼与刺史府中的相比,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荆州本就多豪富之家,庾载明在江陵待了大半年,搜刮起来更不遗余力,积攒了好些资产。如今正逢年节,他大笔一挥,务必让刺史府上下红红火火,亮如白昼。
狸奴穿过那曲曲折折的回廊,连绵不断的廊檐下,每隔三五步便悬挂着一盏彩灯,乍一瞧上去整齐划一,细看时才发现那细白云纱上勾画的图案五花八门,人物花鸟个个栩栩如生,令人啧啧称奇。
狸奴毕竟手脚不灵便,偷工减料地忙活了一阵,便仰着头欣赏彩灯。入夜之后,庾载明与满堂宾客在中堂宴饮,狸奴便与一群杂役聚在庭中,分食着主人赏赐的糕点。
夜色深沉,寒风乍起,众人叫嚷着回屋取暖。狸奴揉了揉僵住的手指,起身却听闻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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