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鸾坐在皇宫侧殿,看着缠枝窗外天光乍破,宫苑飞檐镀上金边。
卧榻上程慎之双目紧闭,胡太医站案几前拟写药方。
“这安魂草的剂量……”胡太医撵着花白的胡须,顿笔沉思。
“三钱。”宁鸾低头端起茶碗,轻轻拂开面上浮沫。“他筋骨强健,受得住这般药力。”
“你这丫头!”胡太医气鼓鼓瞪眼,手上却大笔一挥,游龙走凤地落下“三钱”二字。
“当年跟着老夫学了这么久的医术,连一声师父也不肯喊。”
宁鸾将茶盏搁在案上,坦然道:“好些南部特有的方子,还是我告诉您的呢,真要论起来,咱们该互论师徒才是。”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程慎之苍白的唇色上,眼中闪过一瞬掩藏不住的悲伤。
胡太医顺着她视线看去,冷哼一声,“这小子,关键时刻用老夫教他的保命法子护住了心脉,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若不是丫头你托付,老夫当初还真不愿将这法子教给他。”
“还好有您在。”宁鸾眨巴眼,神情带上几分少女时的童真。“毕竟谁人不知胡太医医术卓绝,妙手回春!我这雕虫小技,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
话音未落,榻上之人突然蹙眉,带血的手指猛然一缩。
宁鸾顿时起身,转瞬已冲至榻前,纤细的指尖抚过程慎之紧皱的眉头,动作轻柔得像吹过一阵微风。
胡太医看向她绷直的背影,收了打趣的神色,暗自摇头叹息。
这两个孩子,真是一对孽缘。
程慎之似是陷入恐怖的梦魇,方才还平静的面容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侧缓缓滑落。
宁鸾翻出怀中绢帕,细细为他拭去汗水,又不放心地搭上他的脉搏,见并无大碍,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镇南王妃当真是脱胎换骨,这般贤良淑德,与孤印象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侧殿门口传来,宁鸾扭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袭金色蟒袍,手持玄金折扇,信步踏进殿来。
宁鸾脸色一沉,收回搭在程慎之腕上的手,起身恭敬行礼道:
“参见太子殿下。”
胡太医慌忙搁笔,撩了衣摆正要跪拜,却被太子用扇轻轻托起。
“不必多礼,孤就是来看望一下镇南王,还有……镇南王妃。”太子眼波流转,调笑似的看向宁鸾。
宁鸾起身,低垂的睫毛投出阴影,她照规矩回道:“慎之很好,劳太子殿下挂心。”
“挂心?”太子“刷”地展开手中折扇,缓步踱至榻前。“有时候,孤倒真是很佩服这镇南王。”
“若金銮殿中他肯低头,也不至于闹成这般模样。”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昏迷不醒的程慎之,默了几瞬后,唇角竟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时候,孤却也羡慕他。”
太子话锋一转,抬头与宁鸾对视,目光沉沉,“毕竟无论何时,他皆有你相护。”
他转身在窗前镂花太师椅上坐下,抬手屏退了侍从。
“宁鸾妹妹,你眼里心里,何曾有过旁人?”
“殿下慎言。”宁鸾唇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我与慎之成婚多年,自是应当相扶相依,何来相护一说。”
“相扶相依?”太子轻摇折扇,摇头道:“你可知,他那时喋血倒地,口中声声唤着的,并非你的名字。”
“孤不知你哪来的门路,竟敢擅自闯进宫来,还为他安排了这侧殿休养。”
“可是,”太子猛然起身,眉眼中带上几分戾气,“你一心向他,他心中未必想的是你!”
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胡太医见势不妙,抱着一早收拾好的药箱,蹑手蹑脚向外溜去。
“你们慢聊,老夫先行告退。”
胡太医见缝插针一路小跑,还贴心地为他们合上了雕花木门。
太子抬手按住眉心,闭眼深呼出一口气,缓言道:
“宁鸾妹妹,程慎之根本护不住你,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可知……”
“太子殿下。”宁鸾平静地打断他,“我已成婚多年了。”
宁鸾透过窗扇,盯着胡太医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天真稚童了。”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自嘲低语道:“你可知,旁人有多想维护你那份无忧无虑。”
“若殿下今日来,是为挑拨我与慎之的关系,那便不必多言了。”
“挑拨?”太子眼中戾气更盛,“你就当孤是来离间你们夫妻二人。”
他缓步逼近宁鸾,深黑的眼瞳中闪烁着宁鸾看不懂的情绪。
“可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都在看镇南王府的笑话。他程慎之将那异族人迎入府中,日日与你同席而坐,同桌而食,坊市间亦是流言不断,蜚语纷纷。”
他突然伸手,似乎想要挽起她垂下的耳发,却又生生停住,嗓音随着手臂低落下去。
“宁鸾妹妹,你何时……变得如此卑微?”
宁鸾眼眸低垂,睫毛微颤,却仍挺直脊梁。她平静坦言,“无论为了什么,那都是慎之选择,我尊重他的决定。”
两人对峙争辩,无人发现榻上之人亦是睫毛颤动。
而宁鸾话音未落,太子骤然抬手,“啪”地将折扇拍在案上。
“好一个尊重!”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冷笑,“当年那个胆大妄为,丝毫不忍气吞声的宁家大小姐去哪了?”
“当年与孤唇枪舌剑,断不肯落人于下风的傲气贵女去哪了?”
太子死死盯着宁鸾,从牙缝里用力挤出一句话:“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殿中一片死寂,唯有轻微的呼吸声暗自起伏。
“殿下,”宁鸾转身,望向榻上昏睡的程慎之,“人总是会变的。”
她何尝不想如当年一般,肆意张扬,无忧无虑。
若没有那般身世,或许她真能做个骄纵任性的宁家大小姐,嫁人去了夫家后照样作威作福,难改矜傲脾气,无法无天。
可时过境迁,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太子张了张嘴,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他猛然转身看向窗外,过了半晌,才轻不可闻地落出一句:
“若当年,是孤先求父皇请旨许婚,你……可愿嫁我?”
宁鸾蓦然睁大了双眼。
……
皇帝离去后,时鸿便随着鱼贯而出的朝臣步出宫门,跟着时厉东一道乘轿回了将军府。
时鸿两场比试皆受轻伤,身上淤青隐隐作痛。
时厉东面容疲倦,脸上的擦伤已结了暗色血痂,他上了年纪的身子骨早已负担不起如此激烈的对战,此刻顿觉分外乏力。
药膏苦涩的清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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