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边缘,气氛则截然不同。

几处篝火被有意隔开,形成几个独立的区域。

凌风带着十余名最精干的修罗卫,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那里。

他们的篝火旁,坐着或站着二十几人——有匠户,也有几名修罗卫。这些人,就是在魔窟地下大厅宣布“领银可走”后,最终选择站出来登记离开的人。

凌风坐在一块磨平的石头上,面前摊开名册,炭笔在手。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

“李二郎?”凌风念出一个名字。

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闪烁的汉子连忙上前一步:“小…小人在。”

“籍贯?”

“河…河北道,沧州府,柳树屯。”

“何时被掳入魔窟?”

“去…去年秋天,收粮的时候……”

“详细经过。”凌风的声音不带起伏。

李二郎结结巴巴地叙述,语速快,细节却模糊不清,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密林深处,似乎在寻找逃跑的路径。当被问到在魔窟具体做过什么工、见过哪些管事时,他更是支吾难言,额角渗出冷汗。

凌风听完,在名册上李二郎的名字旁,用炭笔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

这是“存疑”的标记。

他抬眼看向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修罗卫。

对方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所有矛盾之处。

修罗卫的筛查,同样严苛。

一个名叫赵五的修罗卫被单独叫到一旁。

他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

“赵五,”凌风亲自问话,“你入卫几年?”

“回风哥,两年零四个月。”

“最后一次执行‘清道’任务,在何处?与何人搭档?”

赵五对答如流:“三个月前,青石镇外荒庙。搭档是王猛,已…已在黑风峡殉职。”

提到王猛,他声音低沉了一下。“任务目标?”

“三个逃窜的‘血手门’余孽。”

“任务暗号?”凌风突然问。

赵五毫不犹豫,压低声音吐出两个词:“‘惊蛰’,‘雷动’。”

这正是三个月前那次任务约定的临时暗号。

凌风眼神微缓,点了点头。

赵五的履历和细节完全对得上,情绪也自然。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赵五这般。

另一个区域,一个名叫孙七的匠户在接受盘问时,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镇定。

“孙七?”

“是。”

“籍贯?”

“江南西道,洪州。”

“何时入魔窟?何人引荐?”

“三年前。被一伙山匪所掳,辗转卖入。并无引荐。”孙七回答得清晰流畅,毫无滞涩。

“在魔窟负责何事?”

“最初是搬运矿石,后因识得几个字,被调到库房做记录。”

“库房管事是谁?”

“一个姓钱的管事,大家都叫他钱老鼠,精瘦,左耳缺了半块。”

孙七描述得很准确。负责盘问的修罗卫(甲)看了凌风一眼,凌风示意继续。

“最后一次见到钱老鼠是什么时候?”

“就在…就在你们攻入的前一天。他神色匆匆,从库房拿走了几本厚厚的册子,说是要送去内库。”孙七补充道。

“内库在何处?”

“魔窟最深处,靠近熔炉的地方,守卫森严,我们这些外库的进不去。”

问题似乎都很正常,孙七的回答也滴水不漏。

但凌风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孙七,太镇定了。

其他匠户,即便是选择离开的,面对修罗卫的盘问也难掩恐惧或紧张。

而孙七,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这种过分的“正常”,在经历了魔窟地狱般生活的匠户中,反而显得异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营地中心,那个一直沉默啃饼的男孩,突然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他手中的饼掉在地上,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拼命地向后缩,手指颤抖地指向匠户筛查区的一个方向,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指着的,是一个在匠户中毫不起眼、登记名叫“王老实”的中年汉子!

“是他…是他!剥…剥皮!!”

男孩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噎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泓连忙跑过去,迅速将受惊的男孩护在身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筛查区

“王老实”脸色瞬间惨白!

在男孩尖叫指向他的瞬间。

他眼中那副老实巴交的伪装瞬间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与慌乱!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并非冲向密林,而是如同毒蛇般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负责看守的修罗卫,袖中滑出一柄淬了幽蓝光泽的短匕,直刺对方咽喉!

动作狠辣迅捷,绝非普通匠户!

“找死!”凌风暴喝,身形如电射出!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冷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王老实”身侧。

是沈厌!

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并指如剑,精准无比地点在“王老实”持匕的手腕内侧。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啊——!”

“王老实”惨嚎一声,短匕脱手。

沈厌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此刻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杀意。

“剥皮?”

沈厌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看来,你不是普通的‘匠户’。魔窟的酷吏?还是…漏网的魔崽子?”

“王老实”被扼住喉咙,脸憋得紫红,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绝望,却说不出话。

“他是魔窟掌刑酷吏无疑!”不知是谁,轻声喊了一句。

沈厌冷哼一声,“凌风给他关小黑屋,今晚开始,熬鹰。”

整个营地瞬间死寂!

连篝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匠户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修罗卫们则刀剑瞬间出鞘,冰冷的杀气笼罩了那二十几个被筛查者。

尤其是那个异常镇定的孙七,此刻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凌战的身影出现在沈厌旁边。

他扫了一眼像死狗般被提着的“王老实”,又冷冷地看向那批筛查区的人。

最后目光落在凌风身上。

“查!”

凌战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林间。

“挖!挖出他所有的同伙!尤其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孙七,“那些装得最像的!”

凌风眼中寒光大盛,转向负责孙七的修罗卫。

厉声道:“拿下!仔细搜身!撬开他的嘴!”

两名修罗卫如狼似虎般扑向孙七。

沈厌松开手,“王老实”像一滩烂泥般摔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

沈厌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是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扼住对方喉咙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筛查处惊恐不安的面孔,最后落在凌战身上。

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决断:“我说过,有异心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随手将擦过手的丝帕丢进篝火,火焰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凌风,加快速度。玄尘子,泓儿,看好你们的人。杨先生,我们的‘横财’,更要看紧了。”

杨思俭在不远处清点着银票地契,闻言立刻将箱子盖好,示意身边的修罗卫加强守卫,看向混乱的筛查区,眼中满是凝重——

财富固然重要,但内部的毒瘤不除,再多的钱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密林深处,休整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沈厌那句冷酷的“宁可错杀”,如同无形的重锤,悬在每一个心怀鬼胎者的头顶。

凌风和修罗卫们,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

只剩下执行命令的铁血冰冷。

一番折腾下来,栖霞坳营地,血腥气已被山风涤荡大半,但肃杀未消。

凌风指挥着修罗卫进行最后的清理和警戒。

获救的匠户们被暂时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区域,由玄尘子和沈泓看顾。

营地中央,沈厌正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手指上沾染的一点暗红。

他微微蹙着眉,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

仿佛沾上的不是敌人的血,而是什么脏东西。

“啧,这味儿……”

他低语一声,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磁性,将擦过的丝帕随手丢进火堆。火焰瞬间将其吞噬,不留痕迹。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眸,正好碰到凌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迅速挪开了视线。

“靠山村那边,要先派玄尘子和泓儿去铺路。”凌战道,“里正办事向来稳妥,还是要先打个招呼。”

“嗯。”

沈厌应了一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些年村里作坊的利润大部分留给村子修路建村学,应该也不错了。”

凌战见他同意,马上吩咐。

“凌风,等泓儿的消息一到,你们就出发。靠山村接收三十七人,名单在此。务必在天黑前完成集合,统一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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