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鹤停在寻仙镇外。

此时天还没亮,路上没有人烟,但侧耳听去,镇上又没那么安静。

桑蕴终于有空绕着那只纸鹤看了两圈。

山淞摊开手,纸鹤哗啦收了下翅膀,缩小回到他手掌。

他看了眼桑蕴,递给她:“送你,还可以用一次。”

桑蕴有些高兴:“要怎么用?”

山淞垂眸:“叫我的名字。”

“嗯!”

寻仙客栈门板掩着,门缝和窗户透出灯光。

桑蕴轻手轻脚推开门,山淞跟在她后面。

大厅里躺了一地的人,穿着玄清门服饰,不知睡着还是昏迷,柜台上小二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灯火越来越弱,灯油已经快要烧干。

楼上和后院都有说话声传来。

桑蕴想也没想,抬步上楼。

“……怎的,连让我去照顾掌门都不行?”

“掌门自有人照顾,你不也张献还有救?先顾好眼前吧。”

“你若真想让我救张献现在就让开。”

“哦?对我拔剑了,就凭你?”

接着就是长刀慢慢出鞘的声音。

桑蕴再不敢往前了,山淞拉着她闪进侧边一间客房,里面躺了几个伤患。

有人迷迷糊糊抬眼看他们,看见山淞的脸,又放心睡了。

桑蕴悄声道:“怎么感觉都快打起来了。”

山淞听力好得多,侧耳在墙边细听。

“……不让我去见掌门,那放我离开客栈。”这是华明的声音。

“一个人都不可以离开。这样的时刻,几大长老在前线为寻回魂灯冒险,掌门与师侄他们在后方病痛难休,你我怎可擅离职守?”

这是纵横仙君。

话语中夹杂了细碎的冷肃之声,是灵力在那把长而坚韧的刀身上急速流转,似乎随时会一刀砍出。

他们才晚到两个多时辰,怎么长老们忽然刀兵相向了?

掌门重病,张献伤重,回魂灯,监视。

心中将这几个信息串联,山淞略一思索——

似乎准备放弃张献了,必要的话,或许也会舍弃掌门。大家现在的诉求只是夺回玄清门。

至于夺回来后,玄清门又是谁的玄清门,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转身,准备向桑蕴转述。

却乍然撞进了那双凑得极近的眼眸。

她墨水般黑而亮的眼睛从下往上看来,睁得极大,贴在他眼前的时候,让他想到风水界铺天盖地的水镜。

里面日日夜夜映着他的脸。

于是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了:“掌门病重,纵横仙君却要求华神医专心治疗张献,二人意见不和。”

桑蕴眨眨眼,这和她之前听到的差不多。

“可是我想去看看张献。”

她似乎笃定自己会帮她。

山淞:“你只是想去看他一眼?”

桑蕴点头。

“我去和师父说。”

当山淞忽然出现在门口,时念长刀一横,将这扇不大的门框结结实实隔住,眼睛还盯着华明。

“师徒齐上阵啊,不知道你们加起来,能挨我几刀?”

“纵横仙君。”山淞向他行礼,反问道,“北马僧在清河村启动召唤阵,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时念最烦别人和他说话弯弯绕绕,猝然皱眉回头看去。

“弟子在清河村探听到‘破军’已至。”

山淞平静说道,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抛出的是怎样一个平地惊雷,

“——北马僧召唤邪祟,正是为了抵抗将他们逼至绝地的破军。”

华明手中软剑都晃了一下:“竟有此事?!”

他看向时念:“如此大事,你竟然不调查清楚?还有空在这里与我刀剑相向——还不快去清河村!”

若破军从前方而至,后方又有地魔盘踞玄清山脉,而几大长老一去不知何时归来——那真是危如累卵之下腹背受敌,玄清门要顷刻覆灭了!

时念再也顾不得什么张献不张献,衣袍一翻就从廊栏飞身而下。

华明松了口气,过来拍拍山淞的肩:“聪明孩子,做得好。我出去找……”

“并非谎言。”山淞一句话让他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师父要找谁?”

“找你姐。”

华明被他吓得脚都滑了一下,只好揽着他的肩支撑下楼,“不能任他们胡来,张献心疾死局已破,现在不该死。”

山淞语气没什么波澜:“和桑蕴有何关系?”

“她随手塞把火就给他死局化解了,这听起来滑稽,可,

万物生灵从来不是单独个体,所有事物都各有联系,彼此环环相扣相解,只是有时深浅轻重不同罢了。

就比如你我,也持有能够彼此影响的能量,只是没有桑蕴对张献那么强。”

华明博览志怪轶事,念头通达:“或许,桑蕴就是他的破万法。”

山淞脚步一顿。

他们前脚离开房门,桑蕴后脚就跑了进去。

张献浑身惨白躺在床上,没穿上衣,胸口赤裸着。

不知是死了还是死了。

心上那块疤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华明完全没想过用火灵。

可能怕给他火化了。

桑蕴扯过衣架上的衣服,一边草草给他套上,一边向他邀功:

“我又来救你了,你将来要怎么谢我?”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向张献索取过什么的。

那时他们坐在爬了花藤的屋顶看星星,张献问她:“哪一颗星星是你的家乡?我很想认识。”

她说:“在月亮边上,有时候晚上能看到,它是蓝色的,有时候看不到,因为月亮太亮。”

“你觉得蓝色的星星是你的家?”

“我觉得。”

张献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是一片触动,那时桑蕴不知道这份动容来自何处。

她只是很适时地狮子大开口:“听说成了仙,就可以破碎虚空,在不同位面穿梭——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张献答应了吗?

她好像记不得了,就那几天的经历,她不可能清晰记住一辈子。

事实上很多回忆都在慢慢褪色。

除了两人之间因情蛊而起的那些情欲,其他事她已经没有实感。

当然情欲也没有太多实感。

情欲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甚至在人类所有情感中,它是相对而言更偏向动物性的一部分。

桑蕴趴在张献心口听了会,什么也没有。

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第二次。她想。

桑蕴推开窗户。

外头有个小平台,刚好够用。

她拖着人,慢慢挪到窗边,爬坐到窗沿上。

刚准备将张献也接出去。

忽然感觉背后一道阴影极有压迫感地罩过来。

心中一阵不妙预感,她僵着脸回头看去。

半空中,时念人高马大地悬停在二楼窗户外,长刀歪歪地横在腰后,衣袍在风中张牙舞爪,脸正对着她冷笑:“去哪?”

半夜看到此情此景,无异于见鬼。

桑蕴吓得差点叫出声。

“别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时念长腿一跨,挤进窗框,将桑蕴连同张献按回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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