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口的动静,孙玉德不悦地望过去,赶到嗓子眼儿的斥责,在看到来人时,生生咽下去,顷刻换成谄媚笑容,“裴少卿怎的到府衙来了?”

陆清执嗤笑道,“怎么,本官来不得?”

孙玉德恭敬起身,点头哈腰地让座,“这话说的,裴少卿连皇宫大内都来去自由,咱们小小的府衙焉有不能踏足的道理,大人驾临,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怀珠俯身跪在堂下,竖着耳朵听孙玉德低三下四的巴结。同样的四品云雁补,同样的绯衣,本该是平级相待,孙玉德却生生把马屁拍出花儿来,处处慎微。百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自己的地盘儿卑微到这等地步,实在是很不寻常。

陆清执没耐心听孙玉德假惺惺的恭维,他环视堂内一圈,下巴微抬,指了指跪着的几个人,“这是做什么?”

孙玉德殷勤解答,“没什么,犯了些小事,就要审完了。”

才说完这话,不远处站着的师爷忽然过来,在孙玉德耳边轻声道,“大爷来了,在门外候着,可要让他进来?”

孙玉德思索着,余光掠过绯红衣角,当即摇头拒绝。有这尊大佛在这里坐镇,他们那些人还是少出现为妙。

师爷得令忙出去传,谁知才走到半道,就见门里现出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出事了,出事了。”语气慌张,一刻都不敢耽搁。

此时已近子时,周遭静悄悄的,独留凉风拍打檐下灯笼的声音。摇摇晃晃,灯笼亮甩得明明暗暗。好在灯盏够多,处处照的亮堂,便是月色不太清明,也能把正堂内外照的亮如白昼。

怀珠循声望去,来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孙玉德恍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足足有八九分像。

孙玉才神色凝重,口中不断嚷嚷“出事了”,进入正堂瞧见林立众人,视线停在“裴容青”身上,面色一僵,当即收声,悄悄走到孙玉德的旁边,鬼鬼祟祟地贴耳低语。

孙玉德听罢面色微变,碍于有人在场,只挥挥手,让孙玉才先退下。

孙玉才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喊,“慢着。”

裴容青漫不经心地走到男子跟前,上下打量,“这位是孙大人的同胞兄弟?”

孙玉德使了个眼色,命孙玉才退到一边,自己迎上去笑呵呵道,“少卿大人好眼力,家弟没读过几本书,说话行事总是不太周到,见笑,见笑了。”说罢,他压低声音喝道,“还不下去。”

风卷烛焰,孙玉才身后的几盏灯倏然熄灭几盏,隐在朦胧光线下的身影完整落入怀珠眼底,和夜探乱葬岗那夜不速之客的宽肥影子渐渐重叠。

是他!

原本如何都想不通的关节,在这一刻六脉尽通。她冷眼瞧着孙玉才退隐到黑暗里,渐渐消失,心里暗自思忖当如何才好取得实证,查清原委。既是亲兄弟,又同在屋檐下,彼此做事当是心知肚明了解的。孙玉才对芙蓉狠下毒手,未必不是孙玉德的意思。

当年被砚台砸出个血窟窿的,便就是这位孙知府。他是因着怀恨才迁怒于芙蓉,还是另有隐情,还需要仔细探明白。搞清楚这事儿,沈家灭门的案子怕就能有三分眉目。

“孙大人,案子不审了?”有人搬上来把太师椅,放在公案右侧下首的位置,陆清执端坐着,仿若无意般瞥过跪着的陆三,淡淡问道。

孙玉德回过神来,“就审完了。”坐回公案后,他一拍惊堂木,铿锵有力,“罪妇沈氏伙同其夫陆三,公然闯入香云楼打砸,依律各仗十五,再赔香云楼王氏一百两现银,即日生效。”

没提到苏子城半个字。

左右立着的皂吏立刻上前,不顾怀珠挣扎,三两下按到刑凳上,高高扬起板子,就要落在她脊背。她昂起头,竭力大喊,“孙大人妄断错案,难道不怕夜半三更,冤魂索命么?”

孙玉德听到“冤魂”二字,陡然变脸,“妖言惑众,再加二十仗,给我打!”

在旁边静望的陆三听到这话,知道孙玉德来真的,忙敛去看热闹的心思,给陆清执使了个眼色,要他周全一番。到底是个弱女子,几板子打下来怕是能要半条命。谁知陆清执明明瞧懂他的意思,却迟迟不肯言语,似乎有意闹大这事。

板子狠狠落下,砸在怀珠脊背处,钻心的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她咬着牙,强忍着没叫出声。

几板子下去,怀珠腰间渗出血丝。陆三再顾不得许多,起身上前阻拦,“住手!”可还未近身,他就被余下的皂吏团团围住,强行扣在地上。

痛感愈烈,一声闷哼从女子齿缝间泄出。她断断续续出声骂道,“苏子城强掳民女,逼良为娼,乃是罪大恶极之徒。孙大人不愧是没廉耻的昏官,铁了心要包庇,可这般武断,当裴少卿也是欺软怕硬的无耻之徒么?”

陆清执轻轻勾唇,这女子果真不一般,竟想拉他下水,借力打力。可惜他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主持什么公道的,正事要紧,委屈个人也不算什么。

不防陆三忽然搭腔,“求裴少卿为我家夫人做主,还我们个公道!”

陆清执微微眯眼,询问陆三这会儿唱的是什么戏,为何不按原计划来。只见对方面色不虞,微微摇头,表示非要中止计划。

无声僵持片刻,陆清执终于败下阵来,挥手叫停,“住手。”

负责行刑的皂吏停手,退到一边。孙玉德不解道,“少卿这是何意?难道真信这个辱骂朝廷命官的狂妄之徒?”

陆清执弯了弯唇角,“孙大人多虑,是真是伪,咱们把苏公子叫来对质,不就清楚了么?到时铁证如山,多打这女子几十仗也是使得的。”

孙玉德阻拦道,“不可,苏公子金尊玉贵,如何能来这儿和这疯妇对簿公堂。”

陆清执敛去笑意,不悦道,“孙大人想担无耻的名声,裴某无权置喙。可我此行前来奉的是皇命,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子颜面,断不能坏了半分。孰轻孰重,孙大人自行掂量掂量吧。”

孙玉德面色剧变,沉吟片刻都没说出半个字。天子和苏家,无论哪头都是难惹的,若换个人在场,他便摸着浑水揭过此事,偏偏是这位杀伐果断,半点情面都不讲的御前红人,难应付的紧。权衡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听凭裴少卿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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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多时,墨团般的天幕披作青白色,染上些浅浅金光。微风起,官驿廊下檐铃叮咚。负责院内器具的小厮,正指挥着人,一一换下过节挂的大红灯笼。

苏子城受了伤昏迷不醒,暂不能上堂对证,便只好先将陆沈夫妇暂押牢狱,改日再审。为便宜行事,陆清执特意把人提到官驿的柴房里,命自己人看守。

七八仗加身,怀珠多少有些吃力,昏昏沉沉睡过去,全然不知身旁一起捆来的人,早就消失不见,正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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