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宫废殿中，阴风飒飒如厉鬼嚎叫。远看高墙错落林立，像一座被墓碑包围的枯冢。
刘玠抬眼看，床前立着几个侍卫，鬼魅般露出血盆大口。他们的手里提着一壶鸩酒，不由分说抓住她的后颈和下巴，重重砸到地上。
刘玠狠狠咬住那人的手，任凭旁人怎么掰扯，都不松口。
被咬的侍卫好不容易挣开她，手背被咬得血肉模糊，哎哟哎哟得骂娘。看她如此烈性，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动手动脚起来：“劝你好好上路，兄弟们还要回去向太上皇复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唔……”刘玠死活不听，她知道的，但凡露出一点缝，那毒酒就会顺着咽喉流利地窜到肚肠中，令她死得毫无尊严，腐烂发臭。
“灌！！”
毒酒溅入她的眼睛里，一阵刺痛，她闭上眼。使劲儿抓住他们的胳膊，将指甲狠狠嵌进去。
“咳咳……唔……”
她赶紧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去催吐，可怎么也吐不出来。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月光奄奄一息地洒落在手边，伸手去够，只有飞扬的尘土，栖息于明亮的掌心。
其实，她和这些尘土也无异。随时因风而起，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无法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终此一生。
眼皮越来越重，她不想睡，但倦意和困意一起袭来，根本抵挡不住。
“杀！”
箭矢破空，天忽然大亮。刀光划过眼睛，迫使刘玠睁开双眼，那些残破的尸体左右横陈在她的眼前。乌压压涌进来一群黑衣人，蹀血将那几个狼狈的尸体踢到一边，将她搬到肩上。
他动作轻柔，与那些野蛮的士兵完全不一样。刘玠终于放下心来，这一次应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别睡……”
听到一丝哭腔，忍不住恢复了些许意识。那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踩着马蹄声，她被淡雅的香气紧紧包裹在怀中，失而复得般舍不得松手。马背上的颠簸令她翻江倒海，几次三番想要吐在他的衣襟里，而他按住她的头，替她遮挡郊野的劲风。
“快！”
马蹄渐渐放缓，身体坠了下来。眼疾手快被后座上的人跳下来接住，软软坐在他的膝上。
下巴再度被人捏开，下意识还维持着咬牙的姿态。
“……殿下，她已经喝不下去了。”
“毒还未入五脏，一定有救！”他猛地喝下解药，撬开她的口。
“殿下！这样你也会沾上鸩毒的！”
他推开上前阻拦之人，心意已决。
蝉翼轻颤，呼吸重新流转，她的胸前不断起伏，手指攀上他的脖颈。
硕大的槐树下，两副身体久久地交缠在一起。
“阿玠……”
听到如此亲昵的称呼，刘玠瞬间睁大了眼。毫不犹豫地推开眼前的人，她摸着自己的喉咙，清了清嗓子里的余毒，顺利地吐了出来。
谢潜背身而立，微微看了那两人一眼，确认无事后，将马牵到不远处守候。
她的目光回到那人的脸上。被她推开后，他似乎没能马上起身，反而疲倦地蹙起了眉。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痛楚，看到刘玠的脸色恢复如初，逐渐有了些欣喜之意：“阿玠，觉得怎么样？”
是的，萧承徇又救了她。她又从鬼门关回来了。
“殿下又救了我一次，这代表我又欠了殿下一次。”
萧承徇被这样生疏的话语刺了一刺：“你我之间，就非得算得那么清楚吗。”
“你与我虽是一家人，却还没到需要舍命相救的地步。我刘玠是有恩必报之人，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萧承徇出神地看着刘玠的侧脸，她故意躲开他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长安城的方向。
“宫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即刻动身去庐陵，谢潜会护送你。刘相那边，我已快马传信，只要你到庐陵，太上皇就暂时动不了你了。”
刘玠知道他的好意却一口回绝：“我不去庐陵。太子良娣岂是他说杀就杀的，如若我走了，倒给了他杀我的由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萧承徇按捺不住怒意，心急如焚地和盘托出，“那些天象全是太上皇为杀你所设下的陷阱，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就算承珽为你求情，又躲得了几时？他决意杀你，就绝不会让你在后宫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到时候，只会比死，更难受……”
“照殿下的话，去了庐陵就能万事大吉吗？我已经嫁进东宫了，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要死，也要死在宫里。”
刘玠寸步不肯相让，站起身就要往长安城走。萧承徇拽住她，强行送她上马。谢潜火速牵住马绳，听萧承徇最后嘱咐。
“六殿下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怎么如今害怕起太上皇来，连一个弱女子都护不住？你以为，将我送去庐陵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吗？”
“是，我怕了，但那又如何？”
萧承徇知道她想激他，故意克制住自己，毫不掩饰地直视她：“因为是你，所以我怕了！倘若只有我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她言不由衷地质问下，他竟然仍以真心交换，一句都没有敷衍她。他颤动的眼神不是没有悲凉和急躁，他何尝不想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权衡之下，他选择孤军奋战，他的弱点决不能暴露于人前。
刘玠哑然失笑，听上去像是在哭。她仰着面不让打转的泪水流下，自言自语地念：“倘若不想将我卷进来，当初又为什么送我入宫……让我受到今日之辱的不正是你么？让我呆在东宫的是你，现在让我走的又是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人，你果然没有信任过我……”
“……”萧承徇仰望着她，如同仰望空悬的月色。她孤高地矗立在马上，夺过谢潜手中的缰绳，逐渐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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