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钟滟自被褥中钻了出来,揉了揉眼。
身侧是凉的,空空荡荡的没有睡人,她一时竟有些不习惯,醒得都比寻常都要早一些。
她披衣起了床,蹑手蹑脚地绕至外间,便见林维清坐在窗前,手中捏着封拆了的信。
晨露冷薄,将他鬓边细发皆染得微湿,他坐在那里,遥遥看向窗外,一身冷淡清寂,仿佛枝头清冷的月,远山皎洁的雪。他的眸中织着料峭轻愁,恍若秋水染了醉意,看得人一瞬惊心,乍觉尚还身在尘世。
钟滟强扯起一抹笑意,蹦跳着三两步蹭到他身侧,抓过他手中的信。
然后,她就半点都笑不出来了。
韩维德的信不长,却字字泣血。
阿耶那死后不久,苏潋不宣而战,携了六堂蛊卫再攻云山。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唤起了众人体内未解的傀儡香残毒,当时前来助战的江湖人士已散了大半,云山措手不及,且为那傀儡香所扰,应战时大都内息不调,一时伤亡惨重。最后虽靠着季沉樾侥幸周旋得胜,一场大战之后,郑维宁失踪、徐维衡重伤不治闭了死关、韩维德最信重的两名亲传弟子也双双殒命。
韩维德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仅靠他一人在云山,独木难支。
他一月一封朱信,洒向云山四方信站,急召不知所踪的林维清速速返回云山支撑局面。
一室寂寂。
良久,钟滟张了张唇,哑声劝道:“师父,您该回去了……云山,需要你。”
林维清只是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钟滟听到他浅淡的嗓音低低响起:“你不愿随我一起回云山,是吗?”
钟滟冷不妨被说中了心思,一时慌乱,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被林维清握住了手,看他眸中如薄冰碎雪一般清冽的光,对着她定定道:“云山,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但我要去一趟长安,为杨皇送药。”
钟滟一愣,不解道:“除非杀了服下枯丹的阿史那信忠,这世上还有荣丹别的解法吗?”
林维清取出那枚珍珠似的石果,递给她解释道:“这是祆族神庙中的蛇石髓,服之可破百降百邪。枯荣之法说穿了,也不过是邪术的一种,此果当可解。”
看着这枚暗室中也散发着莹莹浅辉的灵果,钟滟惊喜道:“太好了,杨皇有救,天下就不会大乱了吧?师父怎么不早说。”
林维清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大恩如大仇,杨皇性刻薄,此去长安或有危险,带着你不方便。你在此地等我三日,待我送药回来,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去,好吗?”
钟滟的笑僵在唇角,忙垂下头掩饰,许久才低低应了声:“……好。”
林维清出发前,四下打点客栈小厮,生怕她一个人不会点饭被饿死在房中,给了她一个鼓鼓囊囊从金珠到铜子应有尽有的钱袋,嘱咐她无聊就出去逛逛,但不许进赌场,也不许进晚上还开张的店家,又将挽雪留给了她防身。
客房里堆满了给她新买的衣裙,挤得小松鼠都没有地方待,只好抱着颗松子坐在衣架上啃。
钟滟扯了他的衣袖,忍着泪意不舍道:“师父……您再教我一次雪月九式好不好,您走了,滟儿不会用了怎么办。”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懒虫怎么突然好学了?”林维清浅笑着回身抱住了她,低身在她额前落下一个轻吻,柔声哄她:“放心,我此番速去速回,至多不过三日。等我回来,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乖。”
钟滟目送着他离开,待那角熟悉的白色衣袂彻底消失在门前,才捂着唇,颤抖着蹲了下来,哽咽出声。
她哭了许久,仿佛浑身的水分都要流干了,才缓缓站起身,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她的墨磨得极好,浓不滞笔,淡不露纸,墨色如春云般纤秾合度,是往年赖在夕照居侍候师父笔墨时练出来的。可她除了被罚抄应付时,着实很少写字。
林维清的字写得极好,观之如竹枝临风,劲瘦清雅,神光透纸。可她的字……软弱无骨,间格凌乱,乌七八糟鬼画符一般。
用韩师叔的话说,鸟爪子沾了墨踩几脚都比她写的好看。
她小时候淘气,不肯好好写字,二师兄尚会被师父疾言厉色地罚戒鞭打手心,可她每次都拉着师父哭,撒娇赌气耍赖装病轮着来过一遍,师父就被她闹心软了。
她突然很后悔。
她这笔狗爬字,连给师父写告别信,都写不好。
她写过一张又一张,好容易将每个字都写得规整合度了,泪点又打在纸上,晕开一圈圈墨渍,模糊不清。
她也不知写了多久,待再抬起头时,窗外已是一片浓黑。
今夜,没有月亮。
她留下信,没有带挽雪,也没有带一室堆积如山的衣裙,只抓了把铜子,抱起了正枕在大尾巴上酣睡的白毛小松鼠,悄步离开了客栈。
“弟子钟滟叩首谨呈——
忆昔垂髫受教,蒙师父悉心栽培数载,而滟年少无知,妄生绮念,辜负深恩,罪孽深重。昔日痴心,实乃童蒙未开,不解伦常之重,今既成人,明理知义,方觉当年执念荒唐。
此心既明,此情已淡,唯愿从此各循其道,各安天涯。
此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伏愿师父勿寻勿念,滟当于四海之内,遥祝安康。
弟子钟滟拜别”
……
两年后,秦州城外。
孤烟镖局的五少爷聂云骏正在茶摊前伸长着脖子,焦急地等候。
瞧着自家哥哥一副屁股下长了针的没出息样,聂霜霜撇了撇嘴,也忍不住撩起幂篱前的细纱,探着脖子向远方张望。
可惜道上的黄泥干巴平静,丝毫没有被马蹄震起烟尘的迹象。
聂霜霜捅了自家老哥一把,带了分嫌弃道:“你的消息没错吧,甄姐姐当真是今日回来?走镖在外可是没数的,万一路上遇到点事的耽搁了,我们坐在这儿傻等,就要被这日头晒干啦。”
江湖儿女,出门在外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可聂霜霜最是爱美,所以白日出门都带着幂篱防晒。
聂云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前日还听到周叔打发人接应,你爱等不等,不等滚蛋。”
「铁算盘」周吴乃是孤烟镖局的大总管,一手算盘珠子拨得比弹琴都顺溜,八方镖路,明货暗宝,每条线上的生意都要自他手下过一遍,比他俩那成日里只知道喝酒的甩手掌柜老爹不知要靠谱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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