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益城作为最后的防御城池,确实是秦独精心挑选的。这里最容易获得救援,或者再防御拖延时间。
益城在战乱里荒废许久了,残破的城墙容纳着不到一千幸存的士兵。
秦独立在城墙上,眺望无边无际新绿土黄。他呼吸时略带疲惫,但眼中毫无倦怠之色,仔细观察着每处的情况。
“侯爷,刚刚斥候回报,南蛮有大批兵力向此处聚集。”荣礼说得忧心。
是个噩耗,但秦独镇定自若:“那说明豫中正面的敌军撤了,也是好事。”
只有压制豫中的大部队撤离,才能腾出兵力来围剿他们。
荣礼深呼了一口气,慨叹道:“如此这一遭也算没白走。”
秦独勾了勾唇角,尽显潇洒无畏的姿态:“若是能活着回去,这一战必然是能被记入史册的奇袭。”
这次前线退兵,与他们有直接关系。
秦独被困入包围后,反其道而行之,率军从腹地深处防线薄弱地带突出重围。一路依山而行,躲避敌人的围追堵截。
既已在敌军心腹要害之地,他不甘心只逃亡。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探得南蛮后方粮仓,六百轻骑趁夜五十里奔袭,一举烧毁了敌军最大的粮库,更从其中掠得了他们后续几天维持性命的粮草。
粮草命脉被断,豫中敌军便不敢拖延恋战,只得暂时收整后退。
如今,大抵是咽不下这口气,才转头来重兵围剿。
放眼魏朝,恐怕在没有像秦独这样在深陷包围后,还能重伤敌军根本的将帅了。
“信兵还是没能冲出去送信吗?”他问道。
荣礼摇摇头:“没。”
天色渐晚,暮色下的豫州大地辽阔得可怕。
“今夜恐有敌军突袭,让大家将火弓及落石准备好。”秦独下令。
待身边人领命离去,他撑住城头干裂的石砖,长时间策马厮杀,他的左手手腕已然会阵痛得颤抖。
带着土腥味的晚风吹过他的脸颊,将他的思绪也带的很远。
“怀容啊,我还等的到你吗?”他声音很低,只有风和自己能够听到。
夜晚,月亮的冷光照着城池与荒野,秦独靠在城头,细细擦着长剑。
他握着布的左手不时会因疼痛略微颤抖,引得他蹙眉。
当年为了救皇帝、救魏朝留下的这到疤痕,如今正给他带来深入骨缝的疼痛。
将士们曾与他说,左右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他们出城为诱饵,引开敌军。
秦独可趁此机会孤身离开。
千人行动过于扎眼难以潜行突围,但若齐心保住一人,还有机会。
但秦独拒绝了。
十数年来,他一直身先士卒。以将士为肉盾获得生机的事情,他做不出。
况且,苟且活下之后,又有何颜面面对北安军余部。
月色寂寥,风里传来凌乱的马蹄声,连城墙似乎都开始颤动。
秦独抬眼,借着月色望向朦胧的天际,看到无数疾驰的身影正向这座城而来。
敌军夜袭了。
“火弓准备!”发现敌情的将领已经高声提醒士兵。
一时间,弓箭手纷纷将箭矢在火中引燃,在愈来愈近的马蹄中蓄势待发。
无数黑影临近,随着一声令下带着火光的箭矢如雨飞落,马匹嘶鸣声与甲胄落地的声音打破夜色。
秦独俯视着,命令道:“酒坛火油罐往下投。”
瓷片在冲锋的敌人脚下砸碎,酒水与火油混合着洒满城前土地。
他慢慢拉起一支火弓,黑眸凝视着夜色里逼近的敌人。在下一个火油罐落地破碎的刹那,火光瞬时飞出。
大片火光顷刻飞溅蔓延,连成一片火海阻断敌人进攻的马蹄。
秦独现在尽量拖延正面厮杀交战,避免将士伤亡过快,这样一来就还能多撑些时间。
因为他相信段怀容一定会到。
……
段怀容的确会到。
他自豫中率援军出发后,便一直以最大限度急行军,片刻也不敢耽搁。
昭德军已经在接近益城,秦契彰也率部临近豫州边界,直入豫西。
还有五十里,先锋骑兵黎明时分可先与外围敌军交手,大部步兵天亮便能直达益城。
段怀容多盼望这样的夜色短一些,短到秦独可以即刻在曙光里看到他。
曙光还未升起,益城前的火势也熄灭了。
北安军依靠城墙已经坚守过了最深的夜色。
现在,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被烧毁粮库后的南蛮外敌万分愤怒,此刻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歼灭这只队伍。
月色和火色中,道道长戟冷光阵阵。南蛮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城门,将本不牢固的城门撞得摇摇欲坠。
北安军的箭矢和投掷物都用完了,如今再没办法拖延。
秦独立在城头,紧握着长剑向下凝视。
城守不住了。
他转身与众人扬声道:“诸位!眼下城门将破,唯有一战。”
“但即便今夜我等无一生还,也要如狼一般吞下这支敌军,再保豫州一寸土地!”
他说得慷慨,丝毫没有绝境中必亡的悲戚。
将士们奋勇应和,呼喊声响彻城墙。
黎明已至,天边刚有一线天光。
南蛮部队攻破城门的那一刻,秦独紧拽着黑焰的缰绳,黑眸如同无底深渊,肃杀地望着前方。
他于众将士之前,最先和入城的敌军交手。
喊杀声即刻充斥了城上的一方天空。
秦独的三尺长剑上血迹淋淋,下一刻方才扬起,便被五六敌军银枪围攻。
双拳难敌四手,角力之下他翻身落马。
“黑焰!去找凌苍!”
秦独自知上马已然无用,便把这匹有灵性的马放归。任他会京城找也好,去豫中找也罢。
如果真的能回到凌苍身边,回到段怀容身边,那也算一分造化。
黑焰被重重拍打一下,嘶鸣着跃起。以不可阻挡之力踏过数名敌军,驰骋出城。
秦独重整旗鼓,以臂弯擦了长剑上的血迹,再露银白锋刃,不做犹豫地向前冲去。
由城内至城外,不到一千的北安军似有一万人的气魄,毫不退让。
鲜血流遍每一处。
秦独剑锋抵住一人脖颈刚要挥动,身侧忽有疾风。他转身格挡,左手手腕正被铁棍重重一击。
原本便骨缝剧痛,这一击后剧痛霎时蔓延,半个身子被震得麻木冰凉。
他后退两步,勉强格开正面来的银枪枪尖,可刚一侧身,长刀直刺脊背。
两道痛感交叠,令行动迟缓半分。
这一慢,胸口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侯爷!”荣礼见状疾呼,三步并作两步替人挡下之后的锋刃。
秦独将荣礼推开,让他自求生路。
一翻血战,秦独始终于最前线拼杀,硬生生将入城的敌军再逼退出城。
这一次,北安军只剩了五百人。
城门勉强关着,一次次被撞得震动。门外喊杀声喧嚣,仿佛随时能冲破门面。
晨曦初现。
秦独仰面靠坐在一旁的石阶处,黑甲上满是新鲜的血迹。
他的心口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都被血洇透,紧紧贴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躯体上又数不清的疼痛,疼到连呼吸都必须缓慢。
“侯爷,门又要被破开了。”荣礼在一旁,死水一般望着城门,说得冷静。
秦独眼前的景物时明时暗,左手指节最微小的弯曲都会引起手腕剧烈的痛疼。
疼到对一切的感知都无比清醒。
但他还是将手覆在在了心口上,如同抚着段怀容的发丝、面庞,还有片刻不息的心跳。
他若死了,段怀容会悲伤吧。
如此想着,他竟希望段怀容如同初见时一般淡然,如同历朝历代所有帝王一样薄情。
他情愿段怀容,不要太悲伤。
难道襄国公之乱后,在侯府里那一个拥抱就算诀别了吗?
秦独的心脏毫无规律地快慢跳动,引得阵阵心悸和翻涌而起的痛楚。
原来生死离别前的悲伤可以如此沉默,沉默到连呼吸都没有声响。
十数年来,他早就做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毫无惧怕。
但时至今日,却有遗憾。
遗憾在与段怀容走过的许多时日里,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明明,他早已爱得无法自拔。
城门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便会倾倒。
越是绝境,爱越浓烈。
秦独望了望,坚毅了许久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难以隐藏的眷恋。
他挪动着尚可移动的右手,扯下一条干净白色的纱布,以指尖不曾干过的鲜血,在布上书写。
一笔一画,神色动容。
[吾爱怀容]
最终,布条上落下了血迹写出的这四个字。
断断续续,但清晰可辨。
如果段怀容能看到他的尸体,他希望段怀容知道,他爱他。
当初那个雨夜未能宣之于口的答案,如今用血书可见。
秦独咬着布条的一端,右手扯住另一端,将其紧紧缠绕在左手手腕上。
试图勒紧筋脉麻痹知觉,试图用他的挚爱抵抗剧痛。
他侧头以牙齿紧勒布条,慢慢抬起手来看,看上边快要浸入皮肤的字迹。
以爱人名字缠绕伤疤,以爱人名字镇压疼痛。
[吾爱怀容]
秦独默念着,在城门被破开的刹那奋力起身,再次提剑闯入那一片黑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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