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浦县江淮驿。

“学宪大人,您……”蔡驿丞讶异地问,“您这眼睛……”

谢攸借着咳嗽偏过头去:“昨夜蚊虫叮咬,许是睡梦中挠得狠了。”

蔡驿丞恍然大悟般点头:“难怪!近来暴雨连绵,最是滋生蚊虫,看这红肿模样,八成是叫花蚊子叮的,花蚊子最毒了!”说着已执笔蘸墨,躬身请示道,“不知学宪大人欲往何处巡历?下官即刻安排驿船。”

“最快的驿船是去往何处?”

“回大人的话,是去徐州的。”

“好,”他说,“那就去徐州。”

天空阴云低垂,将河面也浸染成一片毫无生气的灰色。码头上,驿船解缆启航,船头破开水面,缓缓融入那片无尽的灰茫中。

谢攸独坐窗边,远眺岸上驿站,想起上回来此,还是与她一起,细细算来不过两个多月光景,却像是把半生的悲欢都尝尽了。

人可以逃,心呢?

还是喜欢她,真的很喜欢,他该怎么办?他能忘记吗?

岸边柳枝轻拂,黑色骏马正不耐地踏动蹄子。裴泠手腕微微一沉,缰绳收紧,马儿这才喷着鼻息安静下来。

目送那艘驿船渐渐模糊,最终沦为视野尽头一个黯淡的点,她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向着驿站方向而去。

崔驿丞一见来人,立刻抖擞精神快步迎上,叉手作揖:“下官参见裴镇抚使,裴镇抚使今日也要启程吗?是去往何处?走水路还是走陆路?下官谨听吩咐!”

“有劳驿丞,”裴泠道,“将南京内守备厅近一年来的题本奏本往来传递记录,着人调取出来,仔细抄录一份予我。”

北镇抚司办事,他们这些小小驿丞岂敢怠慢,蔡驿丞半句多话都不敢过问,只连声应着“是是是”,便躬着身子急急退下去调取记录了。

这厢拿到传递记录后,裴泠回了宅子,把自己关在房里。

按制,内守备厅题本奏本概由马上飞递传送。江淮驿地处要冲,是南京北上陆路驿道的起点。也就是说凡是王牧发出的,都必须先送至江淮驿这个中转枢纽,方能启程送往京师。

裴泠一页一页翻看下来。

【建德二十一年七月十五,南京守备太监王牧,遣差官陈友德,赍送题本一道,驰驿进京。】

【建德二十一年八月廿八,南京守备太监王牧,遣差官庄善全,赍送奏本一道,驰驿进京。】

……

【建德二十二年三月初三,南京守备太监王牧,遣差官陈友德,赍送题本一道,驰驿进京。】

三月初三是最后的记录,在这之前内守备厅仍保持每月上奏的惯例。然自此之后,无论是禀报公务的题本,还是陈明私事的奏本,再无一份发出。

这唯有两种可能:或是内守备厅近三个多月确实无本上奏;抑或皆以密奏渠道直呈御前,避开了驿传体系,故而才未留丝毫痕迹。

三月是万寿圣节,万寿圣节后王牧连题本都不发了,为何?题本所奏皆为公务,何须隐匿?难道这段时日,南京守备衙门就真无一件政务值得禀报?

裴泠将传递记录搁在一旁,从怀里取出两块玉璜。

建德十五年,圣上遣她远赴延绥前,亲手将其中一块交给她,莫非早在那时,圣心已决,终有一日要将睿王赐死?若真是如此,随后朱承昌就藩南京,王牧遭贬,看似不相干的桩桩件件,便都成了预设的节点。

如果她是一把刀,圣上是千里之外的执刀人,那王牧便是令这把刀能最终落下的保障。

所以无论是整顿南直官场,还是缉捕白莲教,乃至属意将谢攸留与东宫、让她代为甄别贤能,其实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给她足够多的理由,让她必须来到南京。

二月里,她在大同府接到调令南下,却因沈韫一事在宿州耽搁了行程。王牧连发三封信催促,是怕她赶不上?赶不上什么?杀睿王的日子?

五日为限,为何是五日?五日后便是六月廿一,六月廿一……不能让他活过六月廿一吗?

原来大忌那天,朱承昌坠入激流,救援迟迟不至,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

圣上到底为何要赐死睿王?

在她记忆中,帝后情深,当年立储实因中宫久无所出,迫于前朝压力之举。待皇后诞下朱承昌,圣上为弥补亏欠,几乎将万千宠爱倾注,对睿王的恩宠犹胜东宫,以致宫内流言四起,皆谓易储之事恐在旦夕。

若说杀心早在建德十五年便已萌生,其后却又破格敕建睿王府,就绝非是因厌恶,那背后究竟藏着怎样非杀不可的缘由?

朱承昌曾落水遇险,而建德九年她入宫后,并未听闻皇子落水之事。如此推算,那场变故必然发生在他十五岁之前,那时就有人想杀他,是谁?也是圣上吗?

他又为何畏惧女子?莫非当年太液池畔,是女子推他下去的?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是萧贵妃?毕竟睿王对东宫地位的威胁实在太大。

思绪纷乱如麻,种种线索在脑中纠缠,她却始终抓不住那根能将其串联的线。裴泠被这团乱麻搅得额角发胀,索性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及至踏出门外,才惊觉天色早已暗透。

四下俱寂,满院萧然。

经日的狂风骤雨,将原本开得正好的石榴花洗劫一空,只剩空荡荡的枝干。

夜风仍未止息,卷起青石地上的尘埃,在她脚边打着旋儿。

裴泠缓缓抬起头,浓重的乌云沉沉压着天际,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碾上头顶。

立在这座空旷得毫无人气的宅院里,一种天地孤绝的寒意漫上心头。

其实她不该有这样的感觉,她早该习惯了。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不能倚仗谁,也无人可倚仗。

终是没忍住,视线越过庭院,定定落在对面的东厢房。

“喵——”

一声轻软的猫叫打破了寂静。那只白猫不知何时端坐在东厢檐下,琉璃似的眼瞳正看着她。

裴泠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身。

一人一猫,默然对望。

白猫忽然回身,用爪子轻挠了几下紧闭的房门,随后又扭过小脑袋看她。

“别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这回里面,没人了。”

白猫似懂非懂,收回了爪子,转而安静地趴下来。它仰起小脑袋,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注视她,仿佛能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裴泠站了起来。

“吱呀——”房门发出幽长的回响。

她举步,走进去。

室内一片阒然,临院的窗扉洞开,风早已将所有气息带走。

目光所及,茶壶与茶盅静默地置于桌面,摆放得一丝不苟。缓步绕过屏风,帷帐被银钩挽起,被褥叠得方正,床单更是平展得寻不出一丝褶皱痕迹。

整个屋子哪里都是整整齐齐,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

裴泠侧身在床沿坐了会儿,然后躺了上去。

刚阖上眼,便觉枕下似乎有东西硌着,她又撑起身,掀开软枕——是一副牛皮制成的绑带。

她将其握入手中,牛皮被染成墨色后又精心上过油,质感很是柔韧。绑带上头还安有皮环,这是用于缚藏匕首的腿绑。

指腹徐徐抚过那排细密针脚。

“幼时家贫,常帮母亲缝制荷包贴补家用,若你不嫌弃,我也为你缝一个?荷包、绢帕,我都能绣。”

裴泠将腿绑展开翻看,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丛以银灰丝线绣成的君影草便显露出来。

绣它的人有绝佳的耐心与技艺,用银线勾勒出花朵低垂的柔美,又以稍深的灰线绣出了叶片的韧劲。不过寸余图样,每一针都落在最精准的位置,让这方沉默的墨色皮料上,绽开了一簇永不凋落的花。

裴泠抬起腿,将腿绑缚上。环扣收束得恰到好处,不松不紧,十分契合。

她无声地笑了笑。

怎么办,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没有再解开,裴泠缚着腿绑,拉开被褥,将自己蜷缩进去。属于他的、淡淡的气息弥漫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巢,将她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记忆里的坤宁宫,殿宇深静,午后日光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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