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雨天,裴泠踏出宅门,举目望去,远处街巷的轮廓在昏昧的天光里模糊不清。

忽闻銮铃清响,一辆华盖宝车由两匹雪色骏马牵引而至。

她认出这辆马车,顿步静立在道旁。

马车平稳停驻,桂谨恩俯身探出车厢,躬身一揖:“裴镇抚使,老祖宗特命奴婢前来,接您往内守备厅。”

一阵疾风袭来,窗帘被猛地扬起,发出急促扑响声。裴泠抬手将翻飞的帘子挽住,目光转而投向窗外。

已近巳时,却仍不见日影,浓云低垂如盖,无处不在的阴翳将整座金陵城困于其中。

守备太监衙署设在南京皇城之内,转进太平街稍顷,马车停靠在西华门外,二人随即下车,由宫门步行而入。

桂谨恩侧身在前引路,裴泠走入内堂,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王牧正阖目坐于宽大公案之后,短短数日之间,好似苍老了好几岁,两颊皮肉如同失去支撑般塌陷下去。

见人来了,他微颤着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裴泠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对桂谨恩无力地一扬手。桂谨恩会意退至门外,将门扉掩上。光线被隔绝,屋内顿时暗沉下来。

“公公,”她上前一步,轻声道,“您身子可还安好?”

“我无碍。”王牧淡淡地道了句。

话音落下,便再无声响。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裴泠隐隐觉得不对劲。

半晌,王牧才又开言:“丫头。”他唤了声,目光如古井无波,“京师不必回了,陛下有一道密诏,着你执行。”

她闻言,当即拂开下摆,俯首肃然跪地:“臣恭聆圣谕。”

室内死寂,裴泠始终垂首静候。俄顷,她听见王牧撑着案几,颤巍巍站起身的动静。

然后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

裴泠猛地抬头,脸上全是惊愕与骇然:“公公,你在说什么?”

王牧眼神锐利,不容置疑地,再次道:“陛下密诏——睿王朱承昌,着赐死!”

“为何?”她脱口而出。

“你不该问为何。”王牧语气沉冷。

裴泠垂首:“事关重大,还请公公出示密诏。”她将双手向前平举,掌心向上,姿态坚决。

王牧从案后转出:“此事又怎会有书面诏令?”他步履沉滞地站定在她身前,“这是陛下口谕。”

她敏锐地质问:“陛下身居九重宫阙,与南京千里之遥,敢问公公,这口谕是经由何人、以何种方式,传至您面前的?”

王牧并未作答,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物,擎至她眼前。

——那是一块龙纹玉璜。

见到的刹那,裴泠便怔住了,良久才郑重地接过来,指腹下意识地抚上璜身,感受着龙纹的每一道刻痕,随后一霎收拢手指,将玉璜紧紧攥入掌心。

衰老令王牧的头颅总是不受控地颤动,他俯身托住她的臂弯,把她扶起:“记住,五日为限,白绫赐死,不得见血。”

裴泠定定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王牧眼窝深陷,整个人像一盏即将熬干灯油的古灯。他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好丫头,放手去做。”

*

天光难得一现,连绵阴雨成了常态。低沉的雷声在天际滚动,那雨却下得憋闷,偶尔淅沥一阵,便草草收场,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湿气,仿佛一场真正的暴雨正在浓云深处引而不发,将倾未倾。

裴泠静坐案前,如同一尊塑像。

屋内晦暗如夜,唯有桌面上那对玉璜,在昏暗中折射着微弱的幽光。

她垂首凝视片刻,伸手将它们一并托起。两块玉璜缓缓靠拢,但见龙纹拼合,分毫不差。

玉璜是皇帝衮服上白玉大佩末端的组件,二璜之间原该悬着一枚冲牙,行走之际,冲牙轻摆,叩击左右玉璜,便能发出清越铿锵之音。

“叮叮——叮——”

一双玄底云头皁靴正在踏近,目光随之往上,玄衣纁裳的轮廓次第呈现,十二章纹庄重繁复,腰间悬垂的白玉大佩,琤琤清鸣。

裴泠一身锦衣校尉装扮,俯身深深叩首。

建德帝止步,低头解下腰间大佩,手指下探,攥住了右侧末端的玉璜,猛地发力一拽——赤色丝绳应声崩断,串联其上的白玉珠子纷纷溅落。

满殿只闻玉珠滚落之音。

她疑惑抬首:“陛下?”

建德帝蹲身下来,执起她的手腕,将那块玉璜放在她掌心。

“日后若有人持另一块玉璜,前来命你行事,无论所命之事何等悖常,持璜者所言即为王命,不许问缘由,立刻执行。”

裴泠的视线随即落向仍悬在大佩上的那块玉璜。

“这是圣令,你若抗命,”建德帝一字一顿,“杀无赦!”

“吱呀——”

门扉传来一声轻响,裴泠当即将案上两块玉璜迅速纳入怀中。

几乎同时,谢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他敏捷地侧身闪入,反手将门扉阖拢。

“怎么不掌灯?”他一壁问,一壁取来火折子,将案上那台油灯点亮。

一团稳定而温暖的光晕终于在这晦暗的室内弥漫开来。

谢攸走近,随手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可曾用过饭了?”

裴泠静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倾身道,“我脸上有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科考结束也有段时日了,卷宗阅完了吗?”

谢攸便道:“大忌之前就阅完了。”

裴泠微微颔首:“既然此间事了,你在南京的公务也算告一段落。提学官在任内须完成两次巡历,南直隶府州县学本就繁多,你也该去其他地方了,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明日?”他眉头轻蹙,“我原本打算与你一同动身的。”

“我暂时不走了,还有一事要办。”

谢攸想当然地:“那我也不走了,等你办完事,我们一起出发。”

“学宪大人,”裴泠话音微顿,“我想了想,我们还是算了。”

他神色一滞:“算了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声线硬冷,“你我皆年逾双十,早非意气用事的年纪,何必再徒增牵扯,误了彼此前程?”

“我会万事小心,绝不会让人察觉——”

“小心?”裴泠嗤笑截话,“你怎么小心?如今倒是天高皇帝远,待回了京师,你待如何?莫非还想如这般与我私相往来?京师可是东厂地界,你想自寻死路,莫要拖我下水。”

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谢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咽发紧的喉咙,目光失神地在屋内游移,待转回头来,面色仍是一片茫然。

“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要这样?”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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