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燥热又粘腻，晃得人眼晕。南宫玥一身殷红官袍还未换下，敛目垂首，立在养心殿前那尊巨大铜鼎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姿态恭敬，神思复杂。
周围异常肃寂，唯有殿角悬挂的金铃偶尔被风拨弄，发出空洞的碎响，衬得这等待漫长得没有尽头。
时间一寸寸碾过。
沉重的殿门无声滑开一道缝，李英侧身出来，拂尘往臂上一搭，朝她微微躬身道：“司监大人，陛下刚服了药，正歇晌，还请大人随奴才移步至偏殿等候。”
他面容和煦，说话的语气也是客客气气，但南宫玥看着他，心底却生出了一阵阵后怕。
谁能想到，暗中炼制离魂丹，拿百姓试药的背后主使，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谦卑无害的人。谁又能想到，看似圣明仁德的帝王，实则是躲在九重宫阙妄图以邪药掌控人心的恶龙。
人心，实在难测！
李英见她愣着不答话，又提醒道：“大人可听清了？”
南宫玥眼睫一颤，收回了目光，应道：“听清了，有劳公公带路。”
李英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南宫玥边走边问道：“陛下早晨还好好的，怎的突然犯了头风？”
“陛下近来为国事忧愁，寝食不安，这才引起头疾，孙太医说了，汤药的效果没有丹药的好，故而请司监大人入宫，给陛下炼几颗护元丹。”
在宫里炼丹？南宫玥隐隐猜到了陛下的用意。
“若没记错，上月不是刚进献了一批护元丹吗？”
李英依旧和善，答道：“这不是为了招待图兰使者，赏了几颗吗？再者说了，也只有司监大人亲自炼制的丹药，才能让陛下安心不是？”
南宫玥颔首无言。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缘由，也断了她再次询问或质疑的可能。说话间，人已到了偏殿外，伺候的几个宫女开了殿门，一股冰凉渗骨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在她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李英却好似浑然不觉，熟门熟路地引着她进了殿，来到书案前：“还要劳烦司监大人将所需药材列个单子，奴才好让人去置办。”
南宫玥问道：“陛下可有说需要多少护元丹。”
李英道：“这个陛下并未吩咐，不过大人只管写着，奴才定会往多了准备。”
闻言，南宫玥心下一沉。
没说要多少，就是没说什么时候能出宫，只怕是要一日拖一日，把她困在这宫里。
她提笔后稍一回想，很快便写好了单子交给他。
李英笑吟吟接过单子，又问道：“敢问大人可用膳否？”
“尚未。”
“那奴才这就让人传膳，大人安心稍坐。”
说罢，李英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转身朝后面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南宫玥知道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索性就在书案前坐下，开始谋划对策。
李英走后，殿内便似被抽空了所有声息。一名宫女低眉顺眼地进来，动作极轻地奉上一盏温茶，旋即无声退去。
沉重的殿门在她眼前合拢，最后一点外界的光亮与声响被彻底掐灭。
整个偏殿静悄悄的，方才被烈日曝晒的燥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寂冷，她看着那盏温茶，虽口干舌燥，却不敢轻易喝下。
坐了片刻，殿门再次开启，几个传菜的宫女鱼贯而入，置备妥善后又井然有序地退下，谁也没敢多言，只有一个穿着与旁人不太一样的宫女留了下来，恭敬行礼道：“司监大人请用膳。”
南宫玥起身走至桌边，看着各色菜肴，却半点胃口也无。
那宫女见她站着，温声道：“大人可是不满意这些膳食？”
南宫玥摇头，只道：“那倒不是，你先退下吧。”
宫女却道：“奴婢奉李公公之命，在此伺候大人用膳，不敢擅离。”
闻言，南宫玥脸色微变。
这是要监视她？
她不想让人看出异常，只得缓缓坐下，却半天不动筷，那宫女也不再出声，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半晌，南宫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奴婢名唤茯苓。”
“茯苓？”
南宫玥轻声重复了一遍，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你坐下，陪我用膳。”
茯苓把头埋得低低的，推拒道：“奴婢不敢。”
“殿内只有你我二人，又无旁人知晓，有何不敢？”
“奴婢身份低微，与大人同食于礼不合。”
南宫玥审视着她毫无波澜的神情，沉声道，“究竟是于礼不合，还是……这菜有问题，你不敢吃？”
茯苓身子明显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笑了。
一种明显不属于下位者的，温和沉静的笑。
她注视着南宫玥道：“夫人果然聪慧。”
出其不意的转变让南宫玥顿时头皮发麻，她双手不自觉攥紧，警觉道：“你是何人？”
只见茯苓侧目确认殿门紧闭后，周身温顺卑微的气场骤然一敛，单膝跪礼，行了一个极其干净利落的军礼。
“麒麟卫北衙司右指挥使裴青云，见过夫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南宫玥微怔，不可置信问道：“你是麒麟军的人？”
“正是。”茯苓答道，“五年前，属下奉大将军之令于京都暗中成立了麒麟卫，而后隐藏身份入宫，为将军收集情报。”
原来如此！看来这麒麟卫便是蒋翼所说的藏在民间的五万麒麟军。
她暗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稍稍松懈，感叹百里聿风智计过人的同时，又庆幸孤身在这宫中碰到的是可信之人。
“你先起来吧。”
南宫玥抬手示意她起身，又问道，“既受将军之命潜伏宫中，你为何在我面前暴露身份。”
茯苓知晓她的困惑，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答道：“将军曾说过，此玉佩是唯一可以号令麒麟卫的信物，他既将此物交予夫人，我等自当听夫人调遣。”
南宫玥低头看向那块玉佩，她果然猜得没错，这块玉佩是百里聿风用来号令暗线的信物，他既然在民间都安插了人，那么皇宫这么重要的地方，定然也有。
她问道：“你平时就是在养心殿伺候的吗？”
“不是，属下此前在坤宁宫伺候的，近日才调来养心殿。”
茯苓接着说：“夫人方才猜的没错，这些菜原本是有问题的，不过属下来之前已经暗中调换过了，夫人可放心食用。”
“可知是何人做的手脚？”
“不知，下药之人尚未抓到。”茯苓想了想道，“属下斗胆猜测，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
南宫玥凝思片刻，随即摇头道：“陛下若想杀我，何必大费周章？况且将军尚在前线作战，陛下不会轻易动我，但此番召我进宫，大概是要把我困住，好对将军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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