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烈日高悬,犹如一赤焰巨球,热气蒸腾,连呼吸都滚烫起来。
街道上的石板路被晒得白光刺目,宋知微只能戴上幂蓠,轻纱垂至胸际,正好替她遮蔽反射日光的刺眼光芒。
一阵热风掠过,如同自火炉中来,她闷热难耐,用帕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正值午时,连东市的小贩们也有气无力,行人或戴宽檐帽疾步匆匆,或避于阴凉处暂时歇息。
她同徐清来并肩而行,行至一处挂有“出租”牌匾的铺子前止步不再前。
徐清来一路上摇扇就没停,朔州的夏季没有长安酷热,骄阳似火,晒得他眉头未曾舒展过,他道:“就是这了。”
宋知微仰头,隔着面纱望向牌匾——福来客栈。
她推开门,步入店内,环顾四周,尘埃甚少,要么掌柜珍惜此店,要么闲置未久。此楼共两层,一楼乃食客用膳之所,二楼则是留宿之地。
她道:“挺宽敞,用作医馆绰绰有余。你说掌柜的什么时候来?”
今天一早,徐清来便同她兵分两路,遍览长安两市,寻觅或出租或出售的铺子,这是徐清来精挑细选下认为合适的店铺之一。
徐清来立于门扉之外,未入内,道:“他说去拿东西就来,想必很快。”
今日炽热,宋知微上身只着一件月白色襦衫,淡粉色长裙束于胸前。此时正摘了幂蓠,以之扇风,汗珠顺着其白皙的脖颈往下滑,直至隐入胸|口衣襟,徐清来瞥了一眼,旋即转身望向门外,“怎的还没来。”
宋知微不顾礼节,坐在长凳之上,面带红晕,仰头望着阿清,“不急,正好在此歇息,天热难耐……感觉快要热昏了。”
徐清来转头,见她自耳根都热的泛红了,汗水令发丝紧紧黏贴在额前、下颌,尽管她不断扇风,汗水还是不停往外冒,徐清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递给她,“服下,以防中暑。”
她见徐清来往外走,急喊道:“唉!你干嘛去!”
阿清回头瞥了她一眼,扎进了日光中。
“唉,算了,反正也不会抛下我。”她自说着坐回。
未多时,阿清便同两个中年男子回来了。两人抱着一卷比人还长的纸。
一进门,阿清递水壶给她,她饮完擦着嘴说:“原来你去打水了啊。”
那个穿着稍显富贵点的中年男子乃此间客栈的薛掌柜,见这位妙龄女子肤如白玉,未饰珠翠,更显其天生丽质,天姿国色,若池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时目露出他意,阿清遂将桌上的幂蓠直接盖在宋知微的头上,不慎扯痛她的头发,虽然面纱下不见宋知微的神情,但也听她痛呼连连。
阿清转移话题,开口道:“薛掌柜,这是何物?”
薛掌柜低头看桌上的巨幅画卷,令那个长工助他一力,摊开给徐清来展示,“这是我们东市的全图,公子一览,您请看——”说着手指向东市右门附近的一格子,“这就是福来客栈,您看这地理位置甚佳,正居东市入口处,无论经营何业,皆财源滚滚!”
映入徐清来眼中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街巷纵横交错,就如织竹编篮一般,将整个东市紧密相连。东市繁荣,商业云集,百业兴旺,货品纷呈,细分二十三行,以彩旗为记,酒家悬黄旗,布匹铺挂粉幡,医馆饰以绿绸,肉市则以红帜示人,品类繁多,目不暇接,犹如春日百花竞放,争奇斗艳。
徐清来抚之,道:“观其质地,似为新制之物。”
薛掌柜道:“是,七月底,习家印坊为贺店铺扩张之喜,遣画师重绘东市全图,您观此工艺,真乃习家之佳作也!共制一千卷,无偿散之,我东家得数卷,若公子与东家有缘,此图便为结缘之礼。可悬于壁上。”
宋知微轻扬垂纱,细观之下,也不经赞叹,“确实绘制精细,凭此图,想在东市购任何物品自是如履平地了。”
薛掌柜笑道:“正是,坊间皆传习家东主是个大善人,这等善举非他莫属,为老百姓造福。否则在这炎炎夏日,寻个店,竟至有人中暑倒地。方才半柱香前便有一人于绫罗坊门前昏厥,被人抬走了。”
“嗬。”宋知微叹道:“如此严重。”
薛掌柜见旁侧的公子沉默不语,不知是不是改了主意,忙将话题引回,对徐清来说:“是啊,公子,您看这个铺子是否中意,欲定下否?”
徐清来问:“这月租多少?”
薛掌柜轻舒三根手指,道:“三十贯矣。”
徐清来拱手道:“掌柜稍等。”
说罢,拉着宋知微到一旁,问她:“怎么样?”
薄娟遥望,看不清宋知微神情,他俩咫尺距离,宋知微眼中的犹豫,徐清来一览无余,“若不可,我们再寻他处。”
宋知微道:“这个铺子若为医馆,我怕太大了,你以为这二楼用来做什么合适?”
徐清来道:“我正是看上这有二楼,若病者需要,可以选择居住疗养。居住费用另计。”
宋知微惊诧道:“那你这招的人可就多了,这么大的生意,要不……”言至此处,她稍作停顿,目光流转,看了眼徐清来,方缓缓道:“唤三姐姐前来,共商大计,她于商道颇为精通。”
阿清与三姐姐不对付,皆因初见之时,阿清误入三姐姐闺房,恰逢三姐姐更衣之际,只着诃子,怒斥“登徒子”,挥着一根鸡毛掸子直击阿清的额心。
自此,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果不其然,徐清来不耐地摆头,道:“可别,那位大小姐,惹不起,我躲得起。”
“走水啦!走水啦!”
“快走快走!”
“是绫罗坊!”
门外喧哗之声使屋内四人都出去看发生了何事,只见百步外之处,火海一片!
宋知微摘下幂蓠,扯住一奔过的妇人问:“里面还有人吗?”
“不知道!”
连问三人,才得一个回答:“里面好像有客人!速速离去!”
她欲奔去火场,却被徐清来拉住,急切解释:“都是竹木之屋,火起则势不可挡,咳咳咳……”火势引起的烟尘飘散,令他忍不住咳嗽,“此时无风,火势不至于蔓延广泛,而且望楼的人很快便遣派武候铺来。”
宋知微紧握住他的手,急切道:“救人要紧!再迟疑,将多死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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