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宋知微来时的马车抵达叶府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女子自陈道:“二位恩人,小女子董佳,浙州人氏,年方二八,本欲自太原归浙州,不料阴差阳错之下,流落至长安,今日欲往裁衣铺子,为小女小安做身新衣衫,孩子长得快,衣衫很快就不合身了。那家铺子的掌柜甚善,允代为照看小安,我去买两个烧饼,回来当午饭。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恰逢火灾正起,若非二位恩公相救,我与小安恐怕就是天人永隔了。你们救了她,就是救了我们二人……”
她还欲言谢意,却被宋知微轻声打断,道:“这是我与她命中有注定的缘分。”言罢,她将糕点轻轻推送至前,对那女子怀中小女微笑道:“小安,尝些糕点可好?”
小安在马车里已止啼哭,其性子本就豁达活泼,只是方才鬼门关走一遭,令其稍显愣怔。她抬头望向娘亲,见娘亲点了点头,方才怯生生的拿起一块,轻咬入口。
这块乳酪糕似乎是她尝过最美味的糕点,竟能平复她的惊恐之心,令其急不可耐,大快朵颐。
董佳解释道:“不瞒着二位恩公……”
徐清来莞尔一笑,道:“我名徐清来,她名宋知微,你可以唤我们阿清、阿薇。无需称我等为恩人,怪生分的。”
董佳凝眸,二位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居住华宅而无傲态,一身侠骨英风。
她轻颔首道:“我们沿途节用,小安久未尝这等精致糕点了,吃相不佳,还请见谅。”
小安就着一口茶水送之,似乎精神焕发,望着面前这位绝美容色的姐姐,道:“我在家里时,日日都有此物,待我们回到外公家,亦能日日享受。”
董佳含笑宠溺,道:“是啊,等到外公家就好了。”
宋知微见似乎是母女二人独行,遂问道:“董娘子,你的郎君没同你们母子同行吗?”
董佳面露踌躇,下意识抚了下左臂,道:“郎君……他留于家中,稍后即至。我与小安先行归省。”言毕,轻抚小安的面庞。
可小安脸一别,小小的脸蛋盛满了愤怒,道:“我才不要爹来。”
董佳慌忙阻止,用手掩住小安的小嘴,斥道:“别乱说!”
小安挣脱娘亲的手,高声辩道:“我没乱说!他把娘亲打成这样,他若来了,娘亲必定又要哭,又要疼!”
月余奔波,小安始终温顺有礼、乖巧听话。她曾叮嘱小安,家中诸事不可外泄,尤其不宜提及娘带她远奔赴外祖父的真正缘由。
没想到小安竟在这仅相识半时辰不到的人面前吐露实情。她怒意正起,却被一双手拉住,抬眸看,是冒死救小安的恩人,怒火瞬间熄灭,这位好心人对他们恩重如山,她却以谎话相掩。
“姑娘……实不想隐瞒,可此事说来话长,皆为家宅琐事。”
“不是家事,一人施暴于另一人,何谈家事?”
宋知微面露沉色,冷声道:“《夏律·斗律》有云:‘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我朝对家暴之恶行,严惩不贷。我们做女子的,身形、气力皆逊于男子,若自己也看轻自己的苦痛,那岂不是余生都要在挨打中度过?”
董佳的娘亲是一传统贤惠隐忍的妇人,命她熟读《女四书》、《列女传》、《闺范》,教她相夫之道,唯有依顺、忍让。男子于外闯荡不易,做娘子的更要体贴、包容。
所以当第一个巴掌落下时,她的泪水滚烫,身子如被铁钉牢牢钉在原地,浑身战栗不已,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怕。
与生俱来的恐惧,畏男子的暴力。
由此换得的便是无边无日的暴力相随。她几欲举臂反抗,可手臂传来的痛感,令她动弹不得,是郎君大力握住其手恐吓。
直至一日,她接到母亲的书信,问其安好。她鼓足勇气向夫君提出想回浙州探亲,却被一杯滚烫的热茶泼上手臂,衣衫与肌肤紧紧粘贴在一起,撕扯皆痛,不扯亦痛,即便痊愈,也留下了一片丑陋无比的疤痕。
董佳尴尬道:“姑娘未嫁,不知女子在婚姻中的痛楚,《女戒》曲从篇有云:‘故女宪曰:妇如影响,焉不可赏。’,女子于家,应顺从夫意,宗室遇到家暴,亦当忍受。”
宋知微拂袖,她生平最讨厌就是《女戒》这本书,什么破烂道理,皆为荒谬之言!
“忍辱负重,岂非招致其愈发猖狂的欺辱?女子也是人,嫁为人妇,为其生儿育女,打理内宅,更应受珍重。若婚姻乃如此苦楚,何苦相厮守?你读《女戒》,可曾读《诗经·卫风·氓》?其诗云:‘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苦海无边,何须再忍?你也有女儿,你让小安来世间一趟,便是为了让她受男人虐打?”
一番直击灵魂的质问,问懵了董佳。
是啊!她这么过来了,那小安又当如何呢?小安也要这样怀抱药膏以度时日吗?
“不不、不是的。”她用手紧紧搂着小安,无措地在小安头上摸来摸去,“小安、小安她不能。”
宋知微屈膝蹲下,双手紧握其双肩,董佳此刻以母爱克服性情中的软弱,思想的转变,一时之间甚为艰难,但若那人为母亲,则一句话足矣。
“你不用怕,我朝律例有‘义绝’这一制度。夫妻若情断义绝,任何一方皆可上书诉请,以法强制接触连理之约。”
“可是小安她、她无法随我归宁,她爹必不会允许的。”一想到小安独留府中,她爹必将再娶,俗话说:“继母入门,生父成继父。”那小安恐将受苦。“不不,姑娘,我知你出于善意,可为我孩儿计,我也不能义绝。
“为了孩子更……”宋知微言未尽,却被徐清来伸手阻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董娘子的苦衷,你岂能尽知?”徐清来边说边将宋知微引至身后,向董佳道:“董娘子,小安既已安然无恙,近日若在长安,可至京兆尹府寻宋知微闲玩,她终日清闲,正愁无事。”
宋知微欲再说,却被徐清来回头瞪了一眼。
董佳抱着小安而起,恭谨拘礼道:“一定一定,时日也不早了,多谢二位恩公,他日定当登门拜谢,今日就此别过,先行归家。”
徐清来正欲相送,忽闻董娘子道:“贵人留步,我等随侍女出去即可。今日我所得颇多,不敢再劳二位奔波了。”
徐清来颔首道:“既如此,且慢行”
等董佳母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宋知微的手才被徐清来松开。
“你为何不让我继续说?”
“人家并不承情,你何须强人所难,使他人与你想法一致?”
宋知微急道:“可既入穷巷,就该及时调头,及时止损啊!”
徐清来坐下,为宋知微斟了杯茶,推过去,又给自己斟,慢悠悠道:“人各有命,你已献策,行与不行,皆由她自行定夺,勿夺他人择命之权。”
勿夺他人择命之权……
这句话是一把钥匙,一瞬间豁然开朗,解了宋知微一直以来心中的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明知她的身世,却始终隐晦其辞。她聪明的很,几次从娘亲眼中窥见其谎言的脆弱。
原来是娘亲剥夺了她的抉择之权,是否要知晓身世,当由她自行决定,非他人所能代庖。
自然,她一腔热情,亦常夺他人抉择之权,如这次,她为他人命途愤懑、困惑,不懂得尊重他人命途,实乃自寻烦恼。
若他人无意改命呢?她从未想过,心之所向,皆是逆命,皆是如她之行。
可实则,她连自身的命途,亦未能把握。
徐清来见其怔忡,想是已有所悟。犹如参禅悟道,悟道之途,不可或缺。
他饮尽杯中茶,临行之际,为宋知微轻掩房扉。
翌日,不同昨日的炎蒸,一夜甘霖,使得空气清新如洗。
申时已过半刻,叶大人尚未归府,叶夫人探询之下,方知陈普仍在大明宫丹凤门之外等候。料想必是有事耽搁,故继续等候。
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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