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象征留都最高权柄的朱门府邸,在这个深夜被相似而急促的叩门声次第惊醒。

南京城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皆从睡梦中唤起。宅邸内,仆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回廊里奔跑;宅邸外,一顶顶青布小轿、一辆辆黑漆马车,迅疾地行过潮湿的石板路,汇成无数道暗流,齐齐涌向皇城里的内守备厅。

消息还尚未传开,秦淮河畔依旧是挥霍不尽的声色与流光。因前些时日连绵暴雨,河水悄然漫涨,一艘艘画舫便如同悬空般高高浮在黝黑的水面上,雕花绮窗内人影憧憧,男女调笑的声响混着丝竹,毫无顾忌地荡开来。

几人被傩戏班子簇拥在中央,折入一条偏僻小巷,沿着最短路径,朝那片晃漾的灯火疾行而去。

他把她的手臂往怀中拢得更紧了些,裴泠顺势枕在他肩头,手背贴上他的胸膛。

隔着层层衣料,传来有力的搏动——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透过肌肤与血脉,无声地递进来,渐渐与她的心跳叠在了一处。闭目听着,竟分不清哪一声是他的,哪一声是自己的。

夜色随傩舞流动,危机正在迫近,而裴泠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素来是个步步都需看清的人,可此刻,却奇异地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愿再思虑分毫。无论他将她带往何方,似乎都无不可。

“妈妈快看!前头有傩戏哎!”

林妈妈正倚在曲中门前张望,一听这话,忙踮脚伸颈望出去:“哎呦喂!还真是傩戏班子嘛!快把姑娘们都叫出来,请傩神菩萨来我们院里跳一跳,什么晦气霉运,全都把它跳光光!”

香菱脆生生应了句“嗳!”,转身便朝里院扬声唤道:“姐妹们快出来呀!外头跳傩舞喽,红红火火的,都出来望热闹、接好运哎!”

此言一出,曲中门前霎时衣香鬓影,姑娘们提着裙裾,纷纷朝傩戏班子招手娇唤:

“恭迎傩神老爷——”

“请各位尊神来我们院里驱驱邪气、赶赶霉运唻!”

“钟天师、关二爷,快往我们这块来哎!”

傩戏班子倏然加快了鼓点与舞步,喧腾着涌向曲中,被一群等候在门前的姑娘热络地招呼了进去。

林妈妈满面堆笑,声如莺啭:“香菱啊,你去房里头把赏封备妥,等下要孝敬傩神老爷的,包厚实点撒,顺道叫龟奴把香案在院里摆摆好。”

香菱轻应了一声,旋身小跑着往内院去了。

林妈妈仍立在曲中门前,眼角余光瞥向巷口,只见一队黑压压的人影正朝这头疾奔而来。她脸上笑意缓缓凝住,手中绢帕一紧,另一手已利落地整好衣襟,背脊挺得笔直。

就在这时,她目光陡沉,竟窥见地上零星洒着几点尚未干涸的血迹。

林妈妈心头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不动声色地往前踏了一步,绣鞋稳稳踩住最近的那点猩红。眼风向旁一递,周围几个机灵姑娘立刻会意,纷纷状似无意地挪步、转身、轻笑推搡间,绮罗裙摆与弓鞋已将那几处刺目的痕迹严严实实地掩在了脚下。

这当口儿,锦衣卫一路追着傩戏班子已至曲中门前。

林妈妈脸上的笑瞬间又堆得满满,绢帕朝前一挥,声调又软又亮:

“哎哟喂——今儿是刮的什么仙风,把各位锦衣爷都吹到我们这小门小户来啦!还一来就这么大阵仗,让我瞧瞧……我的天老爷喂,怕不是有五六十位爷?今儿个我们曲中真是脸上贴金、蓬荜生辉了哎!”

她眼波一转,忽然定在其中一个身影上,声音顿时又亲热三分:

“哟!这不是姚千户么?千户大人,您可有些日子没踏我们曲中门槛了,快里头请,姑娘们,赶紧迎姚千户进去坐撒!”

姚千户面色铁青,一语不发,只将手凌空一挥。身后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涌进去,顷刻间便将正在庭院中喧腾起舞的傩戏班子团团围住。

鼓乐骤停。姚千户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方相氏”的衣襟,另一只手猛地揭开了狞厉的木雕面具——

面具下是张惊惶失措的陌生脸孔,那人缩着脖子“哎哟”一声叫起来:“谁、谁啊?这是做什么?!”

“今夜何人准你们在南京街头跳傩?”姚千户声音冷硬。

那“方相氏”梗着脖子辩道:“咱们可是应天府衙门正经请来的官傩,有文书为凭!这位爷若嫌吵闹,自去寻府尹老爷说道!”

姚千户不再多言,眼风往旁一斜。周遭锦衣卫立刻动手,挨个上前,将场上所有傩人的面具尽数扯落。一张张脸在火光下暴露无遗,却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姚千户眼神阴沉地扫视一圈,终于抬手一挥:“走。”

刚行至门前,姚千户便被林妈妈眼疾手快地一把挽住了胳膊:“千户大人,今夜是怎么了?领着这么多位爷,一个个煞气腾腾的。”她指尖似有若无地在他袖口拂过,“这就要走啦?不进来坐坐、喝盏茶松快松快啦?”

姚千户被她缠得脱身不得,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得侧身压低声音道:“下回,下回。今日确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

林妈妈就势又贴近半分,笑语盈盈:“那可说定了,您明日一定得来。”

她话音还未落稳,姚千户已趁势抽回手臂,转身疾步离去。身后那帮黑衣皂靴的锦衣校尉,眨眼间便卷出了巷口,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而此刻曲中院内最靠里的厢房,已是乱作一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长庚歪坐在靠椅中,牙关紧咬,手臂上几道伤口正汩汩往外渗血,将半幅衣袖浸得湿透。另一侧榻上,朱承昌无声地平躺着,腹间衣衫也被血色浸透一片,人似已昏死过去。

香菱站在一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伤势太重了……必须、必须得赶紧请大夫来才行啊!”

谢攸已迅速褪去裴泠身上那套厚重的傩服,将她小心安置在床上趴好。旋即一把扯下自己脸上那张钟馗面具,随手掷在地上,沉声道:“不能找大夫,我先前让你备下的东西,现在何处?”

香菱慌忙点头:“有、有!我去取来!”

谢攸大步至案前拿起剪刀,回身在床沿坐下,一手极轻地提起那已被血浸透的白绫边缘,另一手持剪,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极慢、极稳地向前推进。

剪刀锋刃割开绫布发出细微“沙沙”声,白绫散开,他接着剪下方同样被血糊住的衣衫。

直至伤口彻底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饶是他心里早有准备,呼吸仍在那一瞬猝然停滞。

——那道伤口长得骇人,自右肩胛斜贯而下,直抵后腰,创口狰狞地翻开,两侧皮肉因失血而呈现出一种灰白色,中央却仍在缓缓渗出脓血。

厢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是香菱侧身闪了进来,怀中紧搂一个小布包袱。

她轻手轻脚地将包袱摊在案上,取出里面的物件——几枚缝针、几缕柔韧的桑皮线、两三个盛着止血定痛药粉的瓷瓶,还有一卷叠得齐整的素白绢帛。仔细将这些东西在托盘里理好,刚端起转身,目光便撞上裴泠后背那道狰狞伤口,登时脚一软,险些站不住。

谢攸在裴泠面前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笑了笑,语气很轻松:“你知道的,我绣活还算过得去,这道口子,我定给你缝得整齐漂亮,你信我。”

裴泠回了一笑:“缝不好也无妨,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接过话,目光始终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在乎。”

裴泠眉梢轻轻一扬,语气里带着虚弱的调侃:“原来学宪大人……偏好美背。”

谢攸知道她是有意说笑,想将这沉重气氛搅散些。他本该配合着笑一笑的,可视线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嘴角还未牵起,眼眶却已猝不及防地一热,迅速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哭什么,”裴泠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转而道,“先去给殿下处理伤口。”

“他死不了。”手指立刻收拢,将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告诉我,除了背上,还有哪里伤着?”

她摇了摇头:“只有背上这一处。”她看着他,语气里没有半分回转余地,“放心,我也死不了,去罢。”

谢攸与她静静对视了片刻,深知拗不过,只得起身先去给朱承昌处理。

香菱连忙将备好的药具托盘端至小榻边,和谢攸一同配合。两人解开朱承昌身上衣袍,直至褪去最里一层中衣时,动作却齐齐一顿——

但见朱承昌胸膛之上,竟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素白棉布,包得很严实。

谢攸直觉不大对劲,但眼下容不得深究。他先以烈酒净手,随后穿针引线,香菱在旁协助清创,待一切就绪,他凝神屏息,下针缝合。

昏沉中的朱承昌感到了痛楚,眉心紧拧,身体打着颤,唇间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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