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次日卯正,睡了整整十个时辰,谢攸缓缓睁眼,视线初定,便映入了她的面容。
晨光正温情地铺满屋子。
她仍闭着眼,浅眠中的侧颜被光线镀上一层淡金,眉宇舒展,睫羽垂落,显得分外恬静柔和。
不过片刻,似有所感,裴泠也睁开了眼。目光相遇时,晨光仿佛也静了一瞬。
“你吃东西了吗?”他轻声问,嗓音还有些微哑。
“昨夜吃了也喝了,没再吐。”她嘴角弯了弯,“你放心。”
谢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凑近,很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真想每天醒来都像今日一样,睁眼便是你。”
“砰、砰、砰——”
外头响起叩门声,将这方寸间流转的温存倏然打断。
“来了。”
谢攸扬声应了一句,撑起身,轻手轻脚地越过她跨下床榻,理了理衣衫,走去开门。
门扉拉开,便见林妈妈端着个红漆托盘,上头碗盏齐整,正笑盈盈地立在门外。
“哟!谢公子醒啦?那敢情好呀,早膳你们小两口正好一道吃,全是妈妈我手把手弄的哎,骨头粥炖了个把时辰,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喽!”
言语间,林妈妈早已扭着腰身进了屋,眉眼间尽是热络笑意。她将托盘里的小菜一样样摆开在桌案上,碗碟与桌面碰出轻快脆响。谢攸见了,也上前搭手。
那厢裴泠已微微侧过身,用手肘撑着想要坐起。林妈妈余光瞥见,连忙搁下手中汤匙,赶上前去:“哎哟,姑娘可使不得!伤成这个样,哪块能急急忙忙爬起来呢?赶紧乖乖地躺好,回头再把伤口扯到了,可怎么得了!”
“林妈妈,此番多谢您了。”裴泠道。
林妈妈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嗳哟,姑娘同我客气什么!那起子臭男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总当自己肚肠里藏着九曲十八弯,以为多高深莫测,其实就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那点子算计,我稍微脑筋转转就摸得透透的。就算往后还敢找过来,妈妈我也保管牵着他们鼻子走,耍得他们摸不着东西南北!”
说着,她话音蓦地一转,扭头朝谢攸飞一眼:“谢公子,妈妈我刚才骂的那起子臭男人里头,可绝不包含你。你是香男人香饽饽,他们那一筐筐的,全是馊馒头!”
谢攸正盛粥的手一顿,面上浮起些许窘然,低头笑了笑。
裴泠倚在枕间,望着他,眼底也漾开笑意。
林妈妈目光在两人之间悄然一转,旋即会意,笑吟吟地拢了拢衣袖:“好了好了,妈妈我可不在这儿碍眼啦,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话。”言着便轻快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谢攸将几样清淡小菜仔细夹到碟中,又端起一碗温热的骨头粥,粥面放着一双筷,走到床边。
“你背后有伤,趴着就好,我喂你。”
“不必,趴着反而不适。”裴泠道,“我可以坐起来。”
谢攸便放下碗碟,俯身过去,一只手避开伤处托住她的肩背,另一只手稳着她的胳膊,用极缓的力道,助她一点点挪到床沿坐稳。
本还想端起碗来,裴泠却按住了他的手腕:“我自己来,你也快去用饭。”
见她坚持,谢攸就将碗筷递到她手中,确认她拿稳了,这才转身回到桌边。
一室之内,粥饭暖香,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在晨光里静静吃着,偶尔目光相触,碗筷轻响之间,自有种不言而喻的安宁。
饭毕,谢攸自然地起身收拾。他动作轻快却有条不紊,很快便将桌面恢复得光洁如初。
裴泠靠在床头,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看他忙这里,理那里,一忽儿功夫,屋子已变得妥帖明亮。
她想,林妈妈说得真对。
收拾完屋子,谢攸又端来一盆温度合宜的清水,浸湿软巾,拧干,动作轻缓地替她将脸与颈项细细擦拭一遍。接着递上牙粉与牙刷,服侍她净了口。一切都妥帖后,见她发尾沾了血,又提议替她洗头。
窗扉半开,漏进一缕夏风,蝉鸣悠然,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树荫间起落。
裴泠侧身趴在床沿,一头青丝如墨色瀑布般垂落,浸入床畔的木盆中。
谢攸挽起袖子,用葫芦瓢舀起已揉出细密泡沫的皂角水,一遍遍细致地匀在她发间,手指随之轻柔探入,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搓按摩。
水流潺潺,混着窗外蝉鸣,编成令人心静的韵律。
待皂角水将每一缕发丝都清洁透彻,他再以清水浇淋,最后,托起那捧沉甸甸的湿发,稍稍拢着挤去多余水分,用备好的布巾裹住。
阳光正从窗外斜斜泼洒进来,恰好笼住她半干的长发。谢攸便就着那道光,用另一块更柔软的细棉布,一点一点按压,不揉不扯,只是耐心地将水痕印进布里,让剩余的水汽交给日光去收。
四下安静。
裴泠闭着眼,额角贴着微凉的床沿,感官异常清晰。她能感觉到他指尖不经意的触碰,感觉到阳光晒在湿发上逐渐蔓延开的暖意。她能闻到自己发间的皂角气息,也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份平淡得近乎奢侈的时光,是她生命里从未有过的,她将这一切悄悄收进心底。
伺候完头发,谢攸便端来一盆温水,滴好茉莉花露。
将床帐放下,夏日阳光透过帷幔,滤成一片金灿灿的光晕,温柔地漫进来,帐内便成了一个朦胧私密的小天地。
小心剪开裹伤绢帛,先为伤口清洁,撒上药粉。接着拧干浸在温水里的布巾,先从后背开始,避开伤处,一寸一寸地擦拭。后背擦罢,再是胳膊,而后搂着她,让她扶靠在自己身前,重新搅干布巾,自锁骨始,细致地向下擦拭。
擦着擦着,某种熟悉的燥动,在这一瞬间不合时宜地苏醒,顺着血脉蔓延下去。
他发誓,他发誓一开始真的没有多想,可她用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看他,他就难免多想,可他怎么能多想?她都伤成这样了,他再多想,他还是人吗?
他还是个人,所以打住,不能再想了。
谢攸几乎是仓促地将她身前擦拭妥当,然后让她重新伏回枕上。指腹残留的温软触感挥之不去,他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诫自己:快做个人罢!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新换了一块洁净细棉布,指尖触到她腰间系带时,轻轻解开,褪去,继续向下拭,刚要擦进去——
突然,她出声道:
“摸我。”
谢攸闻言一僵,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怔在那里,怀疑是自己听错,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
裴泠的脸半埋在臂间,闭着眼道:
“你听到了。”
谢攸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目光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此刻的她,正枕着手臂趴伏着,如瀑青丝散落枕畔。日光如纱,透幔而来,她的一侧曲线便完全浸在这片光里。
谢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驻,连呼吸也不知不觉屏住了。
无声地放下布巾……
帐内热意氤氲。裴泠的呼吸很快急了。
望着她失控迷乱的模样,听着她紧抿的唇间,情不自禁地逸出断续破碎的气息。且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谢攸喉结滚动,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也变得深重凌乱,与她的喘息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嗯……”
久久憋着的一口气,终是泄了出来,裴泠像是骤然卸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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