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痛是爱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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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眼朦胧的滕玉公主斜倚在玉榻之上,殿前百名身着轻纱的舞姬正脱下响屟,准备起一新阕舞。

随着歌声传来,场中雪衣缥缈,仿若鹤之仙羽翩然若飞……

滕玉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殿外有两个外乡人缓步走来。滕玉看见背着黑伞的聂明月,眼前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起身将手中的酒樽递予侍女。

“退下吧。”她清亮的嗓音落下,舞姬与侍女默然有序撤离。

“我还以为这一趟遇不到新鲜事呢。”她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慵懒而轻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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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临渊和聂明月并没有在水城街巷中停留,他们直奔皇城而来。

既然是阖闾为公主建的鬼城,城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这位滕玉公主了。

少女穿着精致的锦衣,身形娇小秀美,一双眼睛明亮天真,丝毫看不出“自刎公主”的骄纵任性。

“说说吧,现在外面是什么世道?”她招呼两人坐下,眼中充满了期待。

关临渊见她身上没有妖邪气息,按下心中疑问,冲滕玉行了个江湖人的见面礼:“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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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和两人预想大为不同,聂明月寻得殿内一木几前,就地盘坐下来。关临渊随即坐在她身旁。

滕玉见他们极为见外,离她的位置甚远,并不放在心上,走到两人身前,也坐了下来。

三人围坐一处,场面略有尴尬。

滕玉知道他们的来意,先唤侍女端上酒水茶点,主动开口:“你们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被拘在此处的可怜人罢了。”

她自来熟地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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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作为阖闾最疼爱的小女儿,自小锦衣玉食。阖闾以公子光的身份逼宫成功后,成为新任吴王,得到了先王的诸多宝藏。

他将其中一柄名为“盘郢”的宝剑,作为及笄之礼送给了滕玉。据说那是欧冶子所铸的五柄稀世名剑之一。

滕玉爱及了那把剑,放于卧房之中整日把玩。

盘郢剑是阖闾得到的名剑中最短的一柄,仅有寻常宝剑的一半。也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更为精巧,阖闾才专门挑来送给了她。

自那之后,滕玉心性逐渐变得乖张偏激,动不动就迁怒他人,才有了历史上因半条鱼愤而自刎的骄蛮公主的一笔。

“后来我才知道,那把剑,还有一个名字。”滕玉说起伤心事,脸上带着悲伤。

欧冶子在铸盘郢时,发现此剑之灵吸食邪怨之气而生。他自己也深受邪灵影响,因此没有将它铸成长剑,还为它起了个别名——“胜邪”,希望用它的人,能战胜剑上的邪气。

胜邪,其实是一把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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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死后,阖闾以万人陪葬,为她建了一座地下都城。万鬼之怨在陪葬物胜邪的影响之下,结成了妖魂。

城中百姓不断重复着送葬那日的场景,从清晨到夜晚,由生到死,几千年都无法从痛苦记忆中摆脱出去,这才有了鬼城的传说。

“我死之后,胜邪控制不了我的心智,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到这里,滕玉双眼泛红,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懊悔不已:“但我从没有害过任何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助陪葬百姓得到解脱,整座城中,唯她一人知道事情真相。她尝试过很多办法,都做不出任何改变。

直到有一次,一个外来者的闯入。

滕玉指指聂明月放在身旁的黑伞:“那个人,当时也撑着这把伞。”

聂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是谁?”

“他叫……”滕玉突然一顿,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计岐,他来自阴冥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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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临渊心中一凛,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阴冥司来人的具体姓名,不知道这个计岐是第几任的阴冥司大人。

聂明月一听姓计,凝神看向滕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对你们坦诚以待,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把应龙伞。”滕玉抬起手背,擦去脸上的泪:“那时的计岐……是来抓我的。”

阴冥司的计岐大人,要缉鬼城之主滕玉,结果发现她并未作恶。

计岐本来是要走的,却对公主起了恻隐之心,留在城中帮她寻找脱身途径。

他找到了胜邪剑灵,也将其顺利诛杀,但是却不能找到带公主离开的办法。她似乎被永远禁锢在鬼城之中了。

历经多日之后,此事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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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守鬼城百年的豆蔻少女,遇到风姿绰约的阴冥司大人,她对计岐起了爱慕之意。

对滕玉而言,那段时光是她死后唯一的美好回忆。

“你们二人……”滕玉从两人的神色中看出一些默契,语气中带着试探。

关临渊握住聂明月的手,点了点头。

“唉。”滕玉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深深叹气:“喜欢一个人时,哪怕对方毫无回应,但想着只要在一起,独自甜蜜也是极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过往终究会在漫长时光中淡去,当初有多喜欢,就有多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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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岐最后为公主想了个办法。

“公主因没有犯下业障,不能被我带走。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积攒功德,待到圆满之际,你以阴魂修炼成为阴灵,到时未必不能破城而出。”

“那要多久?你会等我吗?”滕玉在意的只有这一个。

计岐皱了皱眉,对公主拱手道:“计某有自己的家族使命与阴冥司责任,恕不能接受公主的心意。”

他走的时候,滕玉只能留在城中看着他,那个撑着伞的背影,就是她对慕恋之人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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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滕玉开始尝试计岐留下的修炼法门,借城中万鬼之力,沿淮水一脉吸取世间的阴怨之气。吸食怨气越多,她能操控鬼城的出现范围越广。

她将人间怨气转为鬼城出没的灵力,不再让怨气危害人间,是为积攒功德之路。

待她成为真正的阴灵后,已经成为鬼城真正的王,整座城池的出没都在她的控制之中。

有异乡人误入鬼城,她都以礼相待,如今天这般坐下来听对方说城外的新鲜事。关于世间的变化,她大多是知晓的。

最后她还会专门抹去对方在城中的记忆,将其好好地送出去。

渐渐地,民间就有了关于“陵光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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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多年前,有人进来,问我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河神无支祁。”滕玉有点生气,面上带着恼色:“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话本子上,传我是个面目可憎的水鬼模样。”

关临渊忍不住告诉她实情:“嗯,你最近一次,被传成了地下水城的城主‘水母娘娘’,是个可以兴风作浪的妖怪……我大概在二十年前的戏园子里看过那部戏。”

滕玉闻言嗖一下站了起来,气得直跺脚:“我把他们当客人,他们就出去胡乱编造我!”

“这也不怪,他们的记忆,被你抹去,不全……”聂明月本想着安抚少女,结果滕玉一听,原来还是怪自己咯,更委屈了怎么办?

看着眼前急得要哭的公主,聂明月向关临渊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女朋友不会聊天,关临渊只得主动转移话题:“所以,计岐当年是如何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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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果然吸引了滕玉的注意力。

计岐在来到鬼城的第一天,就判断出是胜邪剑灵作怪。他成功诛杀胜邪妖魂后,得到了一把赤红的胜邪短剑。

滕玉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来,上面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竟带着天然的血红之色。

“邪灵在殒灭之际,将幻境置于短剑之中,计岐是在破境之后离去的。”

虽胜邪已死,城中怨气却无法散去,滕玉依然无法脱身。

计岐在成为阴冥司大人之前,是个修士。雨师家族先人是炎帝神农部将,最懂水的属性。

他曾以果子酿酎酒,分三次追加原料,工艺之复杂,一缸酒需得一年的时间才能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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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岐的秘术加持下,酎酒酒质醇厚,新酿为淡青色,陈酒为金黄色,更陈年的酒则呈琥珀色。

常人饮之强身健体,修士及妖怪饮后可入幻境。

他走之前,送了滕玉一坛酒。如果后世有人进城,便可让其饮下此酒,入境后破境。

“所幸的是,这城每日都重复前日之事,那坛酒,我日日饮之不尽……”

他最终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若有人能承其邪而不失本心,便能破城而出。”这成为滕玉多年苦思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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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酒……”滕玉指向三人面前的玉石酒盏,酒体色如琥珀,在玉盏的光泽掩映下,隐隐生辉。

“你没闯过去?”聂明月问,依公主这跳脱的性子,不可能不饮酒入境。

“我每天拿酎酒当水饮,从未入过境,酒量倒是越来越好了。”滕玉苦着脸道:“千年间,我会向每个人讲起这个故事,几乎所有人都选择被我抹去记忆,平安送出去。只有四人主动饮酒入境,出境者仅三人。他们走之前,也不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样子。”

“最后那人进去后,再也没能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不把酒给外人喝了。客客气气招待一番,就把他们送出去。”

“我觉得,在外面编排我故事的,就是那三个人!我送出去的人,都是被我抹去记忆的。”滕玉心下失望,明明她都很客气,为什么还要被说成是丑陋的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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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临渊见聂明月盯着酒杯,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他对滕玉说:“若公主信任我们,我们愿意试一试。”他对胜邪剑灵的幻境也有些好奇,计岐当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们肯定能破境……”公主点了点头,正还要说些什么,聂明月就拿起面前的酒盏,将其一饮而尽。

关临渊无奈,也不再跟公主客气,马上喝下杯中酒。

“哎!”公主没想到这两人是个急性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是个单人幻境……”

你们本不用一起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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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聂明月第一次喝酒,醇厚酒体入喉,如丝绸般坠落,刚过片刻,腹中升腾起一股灼热之气。

她自觉脸颊发烫,伸手摸脸,手移开后,眼前已经换了一幅景象。

天空一片血红,大地之上黑气四溢,残尸血肉遍地。整个世界都如置身于火炉之上,炽焰四起。

远处有电闪雷鸣之声,道道划破天际,每一声振聋发聩,让她无法忍住心神震荡。

她强行压住体内的炙热气息,挪步向前方走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袭青衣,上面布满了残血污痕,衣角碎裂不堪。

聂明月皱了皱眉,抬手想撕去残衣,却发现自己的手枯瘦如干柴,狰狞的指甲像道道弯钩,上面还带着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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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接用手覆面,脸面布满了褶皱和滚烫的纹路。她的赤足枯槁,垂及地面的长发,竟然是银灰色。

“关……”她想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却怎么想也叫不出全名,反倒被自己嘶哑如兽般的声音惊到了。

前方传来打斗之声,两个巨大的身影正在缠斗。其中一人身高数丈,脸面侧影如狮兽之首,每出一招,便发出剧烈兽吼。

上方那道黄色影子,盘旋于半空之中,时不时趁巨人露出破绽之际,激出一道水剑。

随着她的靠近,空中长影显现,一条黄龙从黑云之中露出长尾。黄龙见她走近,口吐人言:“你怎么回来了?”

她初来此地,被熟悉的声音这么一问,愣于当场:回来?这里是人间?还是修罗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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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龙吟之后,画面一转,奔涌江面上洪水滔滔。她正持一把赤色短剑,刺入眼前男子身体。

如瀑的暴雨淋湿了她的黑发,将她的衣袍通体浸湿。剑入肉骨之际,她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人是熟悉的脸……

“关临渊!”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关临渊满身鲜血,倒在了她的怀里。

她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莹白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做了什么。

眼看着关临渊断绝了生机,随着他闭上眼睛,自己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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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原来你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低贱妖物。”一道声音冷恻恻地传来。

她回头,四下环顾,没有找到对方在哪里。

“你找不到我的。这是我的境,我无处不在。”那人语气中透着邪气:“初见你时,见你有上神修为,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看看你心里,多么不堪,多么令人作呕啊!满嘴斩妖除魔,伸张正义,结果还不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胜邪?”聂明月心知自己身处妖境,眼前不过是剑灵做出来的幻象,她凝神聚气,脑中飞速盘桓着所有信息。

“没用的。你以为这是我制造的假象?”它桀桀怪笑:“我本邪剑之灵,吸取的是生灵邪气。你邪气越盛,所见场面越久远。我看看……这是哪里……”

“咦,这里居然是……”对方语气中透着惊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强压住后面的话不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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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将关临渊轻轻置于地上,她清楚知道,只有成功破境,关临渊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你生气啦?你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不就是你做过的事情、心中的邪念吗?”它话里全是嘲笑。

“你不敢面对你的过往,还要假惺惺跟曾被你亲手杀害的人谈情说爱……啧啧,比我还卑鄙!”

聂明月不顾它的言语激怒:“不就是个剑灵?也有这么大的口气?”

她冷笑一声,思及计岐为滕玉留下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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