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日,益州,堂议结束。

此前对柳茸不服的下级官吏被逐一敲打,她如常去往书房,一道黑影子房梁倏然落下,死死压住柳茸。

不速之客手臂如刃,将她的下颌抵得微微仰起。

“呃!”薛不虞无情收紧桎梏,“师兄能被你欺瞒,我可不会。”

苍鹰般的眼神审着她的鬟鬓、黛眉、衣襟,“真有能耐啊,柳校书,赵玉则府上的香还在衣服上转头就来寻我师兄。”

“我改主意了,爷不想留你性命了。”他眼底划过杀意,在刀锋出鞘之际见身下禁锢的柳茸低低笑了,素手卷住他垂落的辫发。

“你这个疯女人干什么!”薛不虞抽回被柳茸握在手心的辫发,“不知检点!放肆!”

何曾有女子敢如此碰他。

“我要是知捡点,就活不到今日了。”筋骨无法活动,柳茸索性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郎君的辫子扎到我的脸,还不叫人摸了?”

“收回你这一套,我不吃。”薛不虞冷冷嗤了一声。

“你要杀我吗?”

薛不虞不搭话,他不是爱拖延时机的性子,速战速决,取出方便割喉的短刃,然而那喉咙开腔说了一句话,“真巧,我也不想留郎君性命。”

话音刚落,一道臂力提起薛不虞的后襟,他被柳茸的一扯辫发分散了心神,直到来人出手才觉察气息,落下的刀子随着之止住。

“师兄?”

崔元抱恙燕居,因着不便出门礼佛,故而请了禅师上门讲经,老禅师在旁侧,合十着手,道了声阿弥陀佛。

宝瓶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府兵,不消说薛不虞便了然,他做了回瓮中鳖。

“好大的阵仗,”他露出两颗虎牙,与先前的罗刹判若两人,“师弟三生有幸。”

崔元:“将逃犯押回牢房。”

薛不虞被扣住,“且慢。柳校书可是应承过不通缉我的。”他举了举拷上的镣铐,“这不太守诺吧?”

“我只答应了不通缉郎君,没说不抓郎君。”柳茸起身。

佩剑的青年顿首笑笑,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原来如此,柳校书,你可真是心善。”

知晓自己被字眼钻孔摆了一道,被押走前,他回过头,留下无声无息的一顾。

地上散落着被薛不虞撞掉的公文,柳茸一一拾好。万幸,地上没水。

“你要到哪里去?”身后传来崔元的声音。

“批公文。”天光正好,柳茸打算挪去有光处,说罢,她想起对方才是刺史,手中的公文本来应当交由他批阅才是。

“公子不去屋内养伤吗?”她化开一抹和悦的旖旎神情。

“来活动筋骨,”崔元步伐不快,从容赶上她,“医师说每日要在日光下动上一个时辰。”

他没有离开之意。

“我为你舞剑罢。”他雪白的神容在鸦睫映衬下似冬日白梅,唯独无香。

“舞剑?”

“有人在你面前舞过剑吗?”

柳茸摇首,思量三刻后又点头,有的,上一世自己见过他的剑。

“舞剑不是什么人以剑相舞都可称之为舞剑。”崔元没由来一句。

“左右都要活动筋骨,你也要同去天光下,不若舞一剑,不至于太无趣。”

“可是……”柳茸看向他缠着布的手。

一根布带绕过脖后提着伤手,宛若大白萝卜挂在脖前,她想象着想象这跟白萝卜随剑起舞的模样,滑稽异常。

忍不住吟吟一笑,“公子能行吗?”

“想看吗,我断了手,也能舞。”

剑在他完好的左手间架起,“看好了。”

剑身随腕一凝,翩然舞起,在他颀长的手指间灵活流转,一身绰约浑无杀意,柔情点缀剑刃,风卷起,白衣公子衣袍猎猎——

更似一颗飞舞的大白萝卜了。

柳茸噗嗤笑了。

剑风停住,崔元面庞沉静,眉间透着不易觉察的赧意。

他清楚,他失败了,这是场搞砸的舞剑。那个能取悦柳茸的人是该舞得多出彩。

“让你见笑了。”他椎拙地拿住剑。

“不会,”柳茸放下笔,“很好看啊,至少,公子的脸是好看的。”

崔元听见话,低头擦剑不语,剑身拭如明镜,他定睛一视,照见自己的容颜。

一张一看就要被本家催娶妻的脸,棱角分明,没有过多神情,连挑眉都不会。

剑刃处照出柳茸的影子,女子又投身到了公务去,面容专注。

她今日穿了件豆蔻色的衣摆,与肤肌几乎融为一色,崔元不由得想起那个荒诞的黄粱梦,自己坐于蒲团打坐,念着念着身下蒲团化成她,接下来的事行云流水。

这个梦在后来的夜里多次扰着他神思,冷硬的蒲团化成女子温软的怀抱,在山崖间与她相拥后,他方感受到她的身体有多热。

梦里的细节开始更为具象,从前的蒲团幻化只是团模糊影子,这之后变得清晰、细微。

他多次步入凉水沐浴淋身,但每接触柳茸多一分,此念便多一分。

但是……不行,他们没有婚娶。

“公子?”

崔元听见柳茸的声音,神思渐渐收拢,她疑惑的样子,显然是唤了自己很多声。

柳茸身上豆蔻色的私服不见了,换上官袍,墨发束起,一幅准备去官署的扮相。

“你要走了?”

“官署有急报。”她顿了下,收拾出一个放宽心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我很快回来。”

“好,我等你。”

本来柳茸不想去官署,毕竟是个可以大事化了的小事。官署搜到了一名小官的状书,上面写着多是大不敬之语,骂校书柳茸,代掌职权,挟持刺史,不止勾连党同,连贱籍家伎也收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发现了此人的出身,曾在益州官窑当过琢玉师,本来应时代都为匠人,因工艺受先帝赞赏,故而在技艺传承后破格做了闲官。

“名字。”

“……李守仁。”

他的鬓角华发初生,还有一双皱了皮的手,骨节分明,年少时应很是好看,柳茸看见他轻颤的幞头巾子,“你很怕我?”

“……不敢。”

柳茸从位置上站起,缓缓走近,他的头更低了。

像一个被被发现做错事的老人,有着几分硬撑的傲骨与面对年轻人的不服,然这傲骨并不足以供给他足够的胆量。

低头的一刻,柳茸想起那群主家来的讨债人,想起低头的阿爹。但眼前的终究不是阿爹,她的阿爹或许已死在某个无法回家的角落。

她一身官袍越走越近,“抬起头来。”

李守仁依言抬起,还未等他从面前人的容貌中反应过来,一个掌掴已扇到他的脸颊。

李守仁懵懂着脑袋,后知后觉自己被打了。

打人的不是柳茸,是一旁的侍卫,“身为下官,妄议刺史,该当何罪?”

“你、你!”他捂着脸不敢说话,好歹也是受先帝赏识过的将人,岂受过这般气。

突然,一双柔软的玉手捧起他栗黄苍老的脸,浑浊年迈的眼珠对上柳茸清澈的双眸。

那双手抚过被掌掴处,火辣的痛意不知是因太过震惊无法思考、还是因手凉,顿时消减。

李守仁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见她笑了。

“你不要怕。”

柳茸这么一说,他的肩膀更加瑟缩。

最终,李守仁合眼,“……大人,下官家里尚有年逾古稀的老母,还望大人对她网开一面。”

“我不帮你养。”柳茸说完,肉眼可见他枯萎了,她轻声问,“你的母亲不该是自己养吗?”

李守仁惶惶然仰头。

“李大人言事有功,能指我之过,我很喜欢。”柳茸轻笑一声,“刺史大人他,也很喜欢。”

“能从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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