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年纪大了,很有让太子独当一面的意思,渌里税案上达三法司后便派了太子李昭岩主断。
只是一审也没审出个所以然。事关重大,即使还缺些证据,大理寺不愿意轻拿轻放,刑部态度却有些模棱两可,不欲草率将人钉死。
皇帝半途过来旁听的时候堂中仍僵持着。眼见没有结果,太子令人将许士济带下去,又重设限期,勒令二审时三法司必须给出确凿的铁证来。
——毕竟许士济是朝官,不好太轻率。
一审至此便也只能收尾,祝秉青正要随着众人退下的时候听见皇帝喊了一声:“祝卿。”
祝秉青当即脚尖一转,又走回堂下,伸手弓腰一礼。
皇帝自然是认识他的。最早三爷正风光的时候祝秉青曾与皇子一同听学,那份伴读名册也是呈递过圣前的。
只是祝秉青向来低调稳重,与诸位皇子也不过点头之交。因而即使后面殿试皇帝亲授一个传胪,指派进刑部,旁人却也揣摩不透其中究竟有没有些旁的意思。
此刻皇帝已经起身,行至主座翻看卷宗,语气缓而稳,却与手底下的卷宗无甚关联:“前些时候听闻许氏女投奔,最终是入了你房里了?”
祝府已经尽量将婚事走得低调,外面却到底是实打实看见许革音被领进府里的。下点功夫打听,总能探听到只言片语。
只是若许氏仍许配给祝秉鹤,圣人最多感其君子重义;转而婚事落到祝秉青头上,兄夺弟妻,实在算不得光彩。
祝秉青听了问话仍是从容,先垂首恭答一声“回秉陛下”,接着道:“许氏入府时臣先瞧见了,心里很是欢喜,特地问了祖父,方知是与府里有婚约,这才求来。”
这回话滴水不漏,毕竟一个口头婚约,只笼统说一句两家的婚事也无从追溯。
皇帝抬头觑他,笑道:“这却不是你的作风。”
祝秉青也跟着微微扯唇一笑,有些自嘲道意思,“自知是一时冲动,不然也不会至今日都不敢宣扬。”
皇帝微一挑眉,不置可否,祝秉青则再向前一步行礼道:“臣既已将许氏收房,再跟渌里税案反倒落人口实,前些时候安排了刑部司员外郎跟进。下回再审,便容臣缺席。”
渌里的案子按律转至刑部,祝秉青其实是很该避嫌的。
“你做事一向是稳妥的。”皇帝颔首,将卷宗随手合上,是要走的意思。
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又笑道:“竟还能有人入得了你的眼,倒是令人好奇。”
这一通话有些莫名其妙,祝秉青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垂首道:“拙荆乡野村妇,实在上不得台面。”
皇帝没再说别的,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便有太监高喊“起驾”。
待圣驾远去,祝秉青慢慢直身,眉头轻轻皱起来。
李昭岩见门口没了动静,绕过桌案出来,行至祝秉青身边时横臂一揽,迫不及待问道:“你何时娶亲了?”
祝秉青往外斜跨一步,任由他的胳膊错开落下,抬眼淡淡瞥他一眼,脚底下却已经从容向外迈步了。
两人从前是君子之交,后来朝堂相遇很是投机,这才亲近起来。
李昭岩见他如此,也并不生气,跟了两步。“你真是昏了头了!从前不肯尚公主便也罢了,如今却还有明媞在呢!”
他语气里倒没几分真心实意的指责,却显然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
“没娶。”祝秉青理了理衣摆。
李昭岩视线在他从容的动作上停留,惊疑道:“妾室?”
祝秉青瞥他一眼,淡淡道:“不是。”
“你这佞臣!”见他妄言妄语不肯如实交代,李昭岩气笑,骂了一句。
好在还知道祝秉青向来不是个轻率的性子,于是并不想过多插手,只是好心提醒道:“明媞且还等着你,届时你至少不能先有个庶子出来。”
像他这种没有家族助力的朝官,若想迅速站稳脚跟,找个可仰仗的岳家是最可靠的捷径。
这本也没什么丢人的,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
祝秉青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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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半年节,宫里设有大宴,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员可携带家眷参宴。
既是在圣人面前露脸,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大房二房俱是忙着裁办新衣头面,许革音却不曾收到消息。直至初五晚上,祝秉青才遣了人过来递话,顺带送来一套衣服。
这一出虽令许革音措手不及,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左丞府里出了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因而虽然是晚宴,才过了晌午许革音便随大奶奶和二奶奶先进了宫。
进了淑妃的长春宫时奶嬷嬷正将小十六抱进偏殿哄睡午觉,几个人聚在一起吃茶闲聊,气氛倒也不曾冷落下来。
一年当中见面的次数太少,大奶奶心里总是挂念着的,“皇七子殿下今日出宫了?”
皇子不需要参与朝会,昭诘虽有十五岁,却还不曾立府出去,平日里大多还是在长春宫里的。
淑妃点点头,提起他又很有些发愁,“阿吉年岁大了,若是出宫立府,不久也将之藩了。”
从前也有先例,皇子过了十五岁便出宫立府,再隔一年便该去往藩地,左右是留不长的。
大奶奶闻言也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许革音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她们聊什么她便听什么,此刻眼见着沉默下来,抬眼轻轻一瞥,又端起茶水送到嘴边。
一下午消磨过去,日头西斜的时候便该去文华殿。
才走出长春宫正殿,迎面逆光走过来个少年,抽条的身板修长却略显清瘦,站定后互换了个礼。
淑妃迎了两步,抬头觑他,“阿吉!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衣裳换过没有?”
许革音行过礼又往边角站了站,心道这位便该是七皇子昭诘了。
“换过了。”昭诘脚跟一转,跟在淑妃旁边。
许革音头回来这样子的大宴,并不认识几个人,大奶奶跟二奶奶又各自忙着同旁的夫人交际,进了殿里便不太顾得上她,大多数时候她便安安静静坐着,不曾想还会有人主动来寻自己。
明媞郡主走过来的时候许革音还懵然,直到她身边的丫鬟主动介绍了,才行了个礼。
明媞也没有客气,在她身边坐下来,侧首打量一阵,开口就是直言:“你是大宪卿房里人?”
她的措辞虽不大准确,但若要挑剔,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于是许革音点点头,认下来。
明媞却有些不大开怀,又默了半晌,才道:“前年我们相看过,原已经打算交换庚帖,是因为热孝才耽搁下来。”
说罢又打量她几眼。那张漂亮端丽的脸,却怎么也叫人喜欢不起来。
同祝秉青的相看虽不曾放到台面上来,却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中间突然插进来个旁的女子,不知道是妾还是通房。
——具体的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平江许氏入了左丞府,最后进了三房,再多的是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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