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来到这个星球的时候,牧童骑着牛从山坡上走下来到我面前。

她好奇的看着我,询问我的名字和来处。

“阮琴心,我从匹诺康尼来。”

“匹诺康尼?没听说过的名字。”

“因为很远。”

“比阿鲁斯浩拉还远吗?”

“如果你说的是这颗星球上的某一个地方,那么是的,十分遥远。”远到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无法想象。

牧童皱着脸,却并未追问,而是说:“怎么说,你走了很远的路才到我们这儿了。”

“从距离上看没错。”

“一定很辛苦吧?”她收起鞭子爬上牛背:“来吧,和我回家。你需要清水、肉,和住的地方。”

正如她的牵引不夹杂算计,我也不曾思考过这是陷阱的问题。

随着靠近营帐,听到了兴奋的犬吠。几个黑影冲过来,围着我龇牙咧嘴。

“赛罕,停,不准。”

“唔汪!”

女孩抱着狗玩闹,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松开了手对我说:“这是赛罕,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没有恶意,我们继续走吧。”

赛罕和另外几只狗低唔,虽然没再试图咬我攻击我,但很显然依然警惕着。

“阿爸阿妈。”

低头给火堆添柴的高大男人抬头,咧开的唇角与眼中的温柔彰显笑意的纯真。

他大概早有预料,毕竟家犬反应很快,而生活在这里,有些生活早已有了规律。

其实不必抬头他也知道,女儿回来了。可他仍然抬头。

于是,他也看到了落后一步的、站在夕阳阴影里的我。

笑意凝固,身体紧绷,顷刻即逝的警惕,以及微蹙的眉头:“乌兰,这位是?”

“她叫阮琴心,是从很远很远的匹什么泥来的。”

我提醒道:“匹诺康尼。”

“对,匹诺康泥。”

火堆噼啪作响,男人扫了眼四周,眉间沟壑又深了几分。

他让我先进帐,喊了声塔娜,提起铜壶倒了杯热奶,才做到一边,招呼赛罕过去抚摸。

原本在帐内的女人快步走来:“这位客人是?”

“乌兰带回来的,说是来自匹诺康尼。”

塔娜微笑:“是吗?那真是非常远了。”

乌兰放下碗抬起袖子抹过嘴巴:“阿妈知道匹诺康尼?”

“阿妈大学时候学过星图制作,匹诺康尼,我记得在另外一个星系。”她顺理成章问道:“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呢?”

“我是折纸大学的学生,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项社会实践课。”

“那种东西糊弄、我的意思是,社会实践在匹诺康尼不也可以完成吗?”

“是可以,但我还有其他目的。”

塔娜问:“是什么呢?”

“有一个人选择了这里,我想知道为什么。”

“……”

乌兰的父亲突然开口:“那个人在哪儿?”

“路上。可能今天来,可能明天来。”

“也许不会来呢?”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道:“她总会来的。”

乌兰撑着下巴:“你们说话好难懂哦,对了阿妈,你还不知道她名字,她叫阮琴心,我想让她来家里住几天。”

女人没立刻应,转头看了眼男人。

男人声音软了几分:“附近没有人烟,既然是乌兰的意思,可以。”

女人点头:“阮小姐,委屈你和乌兰一起住两天,等过段时间我们回去条件能好一些。”

等等。

“回去?”

“是啊。”乌兰一脸有什么问题吗的看着我:“过段时间我们回城里,我也要开学了。唔,我不想上学,阿爸阿妈,我真不能不回去吗?”

“不可以。”塔娜温柔道:“不好好学习可没办法去图布进修哦。”

“好吧。”她瘪嘴,掀开帐子出去,赛罕紧随其后。

直到听不到她的笑声,我才重新抬头看向这对夫妻:“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塔娜愣了一下,失笑道:“不用。乌兰是个好孩子,我们不想让她失望。但另一方面,你也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走了这么远,已经很辛苦了,安心住下吧,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我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对我说。”

已经活了不知多久的我:“……”

有人认为善意比恶意更难令人接受,我赞同她的观点,比起明枪暗箭,这些未期待回馈的善更令我惴惴不安。

我熟悉这种情绪,正如我了解自己。我明白,我在害怕,我担心自己无法与这份善相配,忧虑辜负好心。

这是正常的。

我告诉自己,因为人类本就会互帮互助。于是我放松,像我平常、像其他人一样微笑:“那就麻烦了。”

-

乌兰不爱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她总是带着赛罕,驱赶牛羊,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自由奔跑。

我经常和她一起出来,却并未加入,而是在稍远一些的高处眺望。

也许我该画上一幅画或者写几篇日记,这样之后当有人问起我这趟旅程,我便能照着读出个一二来。

但事实是,身处其间,我时常忘记思考。过往学过的技能、那些修辞在我脑中盘旋,随即消散的无影无踪。

若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询问我的想法,我只能说出四个字:蓝天白云。

尽管嘲笑我的水平吧,这朴实无华的四个字,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阮姐姐——”声音伴随一阵阵压弯牧草的风传递而来,绿意盎然,生机无限。牛群好奇抬头,咀嚼着甘美的草叶,慢悠悠晃荡尾巴,又低头啃食去了。

在日光下,我眯着眼,看向那个向我奔来的孩子,忽而想到天真之歌里的一句话:

人和兽,花朵和树木,

接受着黎明的舒畅,中午的欢悦。

-

与知更鸟的重逢在更遥远之后。

那时我们回到了城市,乌兰听说有个来自天外的歌者要举办演唱会吵着要去。

由于家长们都不得空,她只能期待的看着我,塔娜便拜托我看好乌兰。

“对了,还没买票。”

我默默取出几张票放到她手里:“票的话,已经有了。”

“欸?姐姐早就买好了吗?”

“朋友送的。”

“朋友?”

我点头,十天前,这几张票便送到了我手里。

那时我正走过一条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她身着常服,在人行道尽头的台阶上。

我上前说:“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按照仙舟人的说法,这大概就叫做缘分是吗?”

“当然。”

她笑:“你想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嗯?可是你来到了这里。”

“区域、星球、派系、界限,这些用来将人与人或人与地划分成不同类别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因此,无论何种选择在我眼中都是没有分别的。我来,只是因为想知道你做出选择的理由。”

“你……”她顿住看了眼四周:“不问问我吗?”

“那便无趣了。”

我知道我渴求走向一些人。

但这种渴求不会因物质外壳简单的停留在一处而满足。

希望看清人们的模样,希望读懂他们的想法,人类的灵魂在无光亮的旷野上踽踽独行,因而,渴求容纳自身的温暖巢穴近乎本能。

我在这样的旷野上怀着这样的心情,寻找日出。

知更鸟给了我几张票:“希望你能来。”

“一定。”

这就是门票的来历。

乌兰不关心它是怎么来的,倒是一旁的塔娜从我简单的语句中剥出真相。

她欲言又止的看向我,我对她摇头,示意无需在意。但她似乎还是难以安心,特意找了个乌兰不在场的时间问我是否认识那位歌者。

我没有立刻回答:“看样子,您似乎认识她。她很有名吗?”

“对我来说是的。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歌时还在上高中,这些年她的热度一直在长,我听说她来自匹诺康尼的家族。”

“……您了解的很清楚。我们认识,在一个教室里上过课。”

“我记得你——”

“没毕业。”停了半秒,我补充道:“她也是,不过,很快了。”

塔娜似乎有很多问题,她最后却没追问。

时间慢慢过去,在举行演唱会这天,乌兰通宵装作起了个大早,叽叽喳喳左跑右跳。

她走在我右边,看寻常街市都带着两分新奇。

我牵着她过马路,她正对我说一些不着边际漫无逻辑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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