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悟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对池凛那股说不清道不明,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作死跟踪他,想要近距离观察他的好奇从何而来了。
她看上了池凛的这些血线。
当这些血线真刀实枪地缠上她的身体后,归笙除了因它的冰凉而略觉不适外,满脑子的赞叹感慨迅猛如狂风过境:
这艳丽的外形!这柔韧的劲道!这精密的控制!这多端的变化!这强大的力量……
棺外一簇血线如鞭扬起,当头笞来。
归笙猝然回神,拥住身上的血线就地一滚,早已在棺材底码放整齐的三爻排作滚刀,将她满身的血线切得四散飞溅。
池凛和纸扎姥交手也不是毫发未损,他血线的坚韧程度明显较之先前有所退化。
池凛没料到归笙竟能挣脱,眉目微沉,又一扬手,血线再度袭向从棺材中跳出的归笙。
归笙一边被追得东躲西藏,一边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越望越心潮澎湃,越望越心动不已,暗自坚定决心:
她!要!这!个!
给九爻塞什么技能迟迟没有思路,不如就以这血线为参照品,创造出与其相仿的术法。
归笙踌躇满志地想:等找到师母回去,速速将此事提上日程!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将这血线的诸多玄妙之处好好领悟透彻。
该如何领悟透彻呢?
归笙脚下一刹,反身丢出三爻。
没有什么比打架更能直观领悟某种术法的方法了!
三爻短暂拖住血线,归笙迅速打量周遭的状况。
纸扎的戏楼仍在燃烧,且已有坍塌之兆,此地注定不宜久留。
同时纸扎姥已死,魔鼎中的整座纸扎城镇都在逐渐崩毁,分解成洋洋洒洒的纸屑下坠,浮动的尘埃般无处不在。
归笙眸光微闪,有了计策。
她祭出六爻,幻形作纸雀,与池凛掠身来擒她的手惊险擦过,振翅扑向戏楼中烧得最盛的一处。
池凛嗤笑:“纸雀怕火,你这是自寻死……”
话没说完,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那只灵巧的纸雀掠过火堆,翅翼沾点火星,又梭出窗外,上下左右胡飞一气,振动的翼尖甩动飞溅的火星,以极快的速度将漫天纸屑点燃作倾盆火雨,四面八方绽放出团簇锦盛的赤焰火花。
不过几息之间,正在崩塌的整片地界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汪洋火海。
大功告成,归笙化回人形,精准挑到一处尚未燃起的高处叉腰站稳,气定神闲。
还要多亏诳语灵给她积累的火场对战经验,这会儿她看池凛,就像看一只瓮中之鳖。
作为极度怕火的纸人,池凛此刻确实感觉不大妙。
他意图故技重施,以血线筑起两侧隔火高墙,但到底无法对抗这铺天盖地的汹汹火浪。
他不得不换了好几个地方,却都被烫得无法安身,逐渐面沉如水。
归笙哼哼地想:面沉如水也没用,火烤一烤就干了。
池凛也发现罪魁祸首似乎站得过于悠闲惬意,森森望来一眼。
下一瞬,血线破开归笙足下的屋顶,攀住她的足踝疯狂向上,转眼便将她裹成了一只猩红的蛹,向旁边狠狠甩出。
一眨眼,池凛取代了归笙方才所站的位置。
他乘了一会儿凉,呼了口气,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随后他偏头,收紧血线,将那只一动不动的貌似被甩晕的人蛹拖过来。
不是爱往火堆里扎么?
池凛冷冷地想。
干脆就把她丢到烧得最凶最旺的那丛火堆里吧。
血线托起人蛹,对准了池凛挑选好的火堆。
正欲丢出,他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池凛下意识回头,一块烧得正旺的核桃便向他的头顶拍来。
池凛瞳孔骤缩,血线当即放弃那空壳人蛹,全部撤回来给他挡火,并将那偷袭的家伙震开数丈。
掉落在地的人蛹干瘪下去,化作另一只核桃,飞回被震开的归笙手中。
她吹了下核桃,嘻嘻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怕火呀。”
又猛一甩手,将刚回来的核桃再度扔出:“那就送你份大礼!接好了!”
两片核桃壳张牙舞爪地扑来,池凛匆忙闪躲,却见核桃壳双双一个转弯,一头扎进他身侧用于隔火的血线,溅起的两簇火星抽打在他的眉骨上,如同无声的嘲讽。
池凛:“……”
扎进去的核桃正是六爻,核桃片幻形作两股熊熊的烈焰,吞噬掉池凛两侧血线筑起的隔离界限,将其爆改为烈焰冲天的火墙。
且火墙急剧延展,将前后上下的空隙也挤占殆尽,一瞬之间便将池凛包抄其间,六面封锁,逃遁无门。
火势愈发猛烈,以无法遏制的势头冲天而起,形成一道耸立燃烧的巨大火柱。
很快,归笙再也无法从火焰的缝隙间看见池凛的身影。
……结束了吗?
甩出六爻后,归笙便退到了远处,略感力竭地跌坐下来,手撑地面,气喘吁吁。
但她的双眼一刻不敢松懈,紧紧盯着那根轰鸣燃烧的火柱。
火有些过于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归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火幕如果无法置池凛于死地,那就反倒成了蒙蔽她双眼的阻碍。
阻碍她看到池凛的下一步反击。
“你在看什么呢?”
柔艳绮丽的语声,如一条潜行而来的艳色毒蛇,毫无征兆地自归笙身下响起。
归笙不可置信地低头,就见五条煞白的方形纸片,死死卷住了她的手腕。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不,不止是一张人脸。
那是一个完整的人。
仿佛贴在地上的一张人像画作,只是这人画会眨眼,会微笑,会微启唇齿,倾吐字句。
这只扣住她的手,也正是从人像的腕部伸出。
“我真是小瞧你了……”
手之后是手臂,再后是躯干,肩颈与头颅……
归笙眼睁睁看着薄如蝉翼的人像画自地面坐起,与她近乎鼻尖抵着鼻尖,热与冷的呼吸紧紧交缠在一起。
无数的血线自周遭涌来,原本削薄的一片纸人在血线的缠裹下渐趋丰盈,生出白骨,长出血肉。
归笙暗道失策。
她方才光顾着欣赏池凛的血线,竟然忘了这家伙还是个纸人,自然也会有纸人独有的技能。
他竟然能化作一张纸片融入地面,无声无息地游梭过来。
痛定思痛,归笙才不给这纸人完全恢复的时间,尚且自由的另一手抡出三爻,“欻欻”两下刺穿池凛尚未长好的腿,将他钉在了地上。
池凛亦早有戒备,提前埋伏在归笙背后的血线同时贯下。
归笙察觉到了,但已来不及躲避,遂猛一咬牙,扑向池凛。
来不及分辨哪边是敌人哪边是主人的血线便将二人打包捆起,一齐抡倒在地。
与此同时,火势袭上此处高地,把狼狈不已的二人齐齐烫了个哆嗦。
池凛冷笑,笑得却有些勉强:“你想要同归于尽?”
归笙也龇牙咧嘴地冲他笑:“才不要,肯定是你先死。”
二人大眼瞪大眼地互瞪一阵,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冲动。
然而最终,还是池凛先败下阵来,因为火浪已经漫到了他受伤的腿边。
池凛痛到痉挛,在归笙的身下一抽一抽,咬着唇,说话都不利索了:“要不要……一起,松手?”
归笙正有此意,立即开出条件:“松手后,转移到火势小的区域前,谁都不准动手!”
归笙自认这个条件诚意满满,甚至有利于池凛,毕竟他伤得比她重多了。
池凛果然一口应下:“行。”
二人一拍即合,同时松手,交叠的身影如两道闪电分道扬镳,疾掣背离。
却又不约而同,在双双滞空时,反身出击。
眼见数以百计的血线不要命一样往自己身上缠,归笙活活给气笑了。
她就知道!
这混账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哪怕自身难保了,他也是一心要她死!
这边归笙胡乱拆解血线,那头池凛也被核桃砸得摔在地上。
然而咳出几口血后,他又撑肘屈膝,踏地借力,纵身杀来。
透过血线间的空隙,归笙看得出,池凛这一次的出手,是全无保留的狠戾。
许是意识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再拖下去定落不着好,因而下定决心,不计代价地给她最后一击。
……即便他自身也已站立不稳,这一击之后是否能成功从火海中脱身,尚未可知。
归笙已然预见两败俱伤的结局,却无可奈何,只觉悔不当初——
她再也不要和一个出手全是杀招的疯子打架了!
怎么会有人打架上头到连给自己的活路都不留的?!
无奈后悔也晚了,归笙只得拼命往四爻盾里狂灌灵髓。
虽然她有一击必杀的底牌,但没有必要浪费在池凛的身上。
池凛此刻的状态绝对杀不了她,只是会让她吃一个不小的苦头罢了。
归笙苦涩地安慰自己。
四爻成形,猩红的血线也迫至眉睫,归笙听天由命地抱头挡脸,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缕清风掠过归笙的发鬓,将她身周的火浪尽数带离。
有沉银的锁链紧随其后,冲破重重血线的缠裹,将她整个人从血线中捞出。
玄色的羽翼张开,一只手臂揽过归笙的腰身,将她拥进一方温热宽阔的怀抱。
嗅到熟悉的好闻的气息,归笙死去多时的鼻子终于重新焕发生机,连带整具精疲力竭的身体也稍稍活泛过来。
归笙知道,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烛……”
“铮——”
一道灵剑出鞘的清音,如一卷浩然长风磅礴荡开,整座魔鼎的空间都为之一震。
剑光漠漠,倾若倒悬的天河,浇灭炽烈的火焰。
一瞬之间,乾坤间只余火焰止息的白烟。
烟尘的迷雾里,有交错的剑影与血光,针锋相对。
剑光步步紧逼,血光节节败退,最终在一声鼎壁碎裂的巨响中,一切归于沉寂。
烟雾散开,显出四面八方的黢黑鼎壁,以及散乱堆积的或黑或白的灰烬与纸屑。
归笙从烛烬的手臂里冒出头来,望向音澄那边,忍住了没有鼓掌。
地上那个被一剑贯穿左手臂,趴在地上死人一样起不来的,不正是池凛么?
音澄看到归笙平安无事,将剑尖从池凛的喉前移开,转步走来。
她才迈出一步,归笙便瞳孔一缩:“音澄小心!”
音澄反应极快,反手挥出一剑。
烛烬的锁链却比她更快,穿透池凛的右肩,将他重新砸回地上。
这一砸可谓结结实实,毫无水分。
池凛下颌骨裂的响声清晰到刺耳,听得归笙也跟着一阵牙酸。
音澄顿了顿,收剑入鞘。
她垂眼,看着地上遍体鳞伤、吃痛喘息的人,眉间隐有不忍。
等池凛缓过了气,音澄淡声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一句质问,而是一句提醒式的警告。
池凛血流不止,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
他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双眼极沉极暗,仍有不甘心的暗流奔涌。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见音澄将走过来的归笙扯到身后,池凛轻扯唇角,一字一句强调道:“我才是你登阶的同伴,你不站在我这边,是想换人合作了吗?”
音澄寒声道:“交易前我就说过,若你做些和登阶不相干的事情,我会直接杀了你。”
池凛:“不相干?”
他笑了一声,很冤枉地重复道:“哪里不相干了?”
他虽是对着音澄说话,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归笙。
“在诳语灵的魔鼎中,你不是也听到了?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音澄确实忘了,毕竟她根本没把那疯子的疯言疯语当回事:“听到什么?”
池凛道:“它说我寿数的长短,可是和你身后那位姑娘息息相关。”
他说得振振有词,俨然已信以为真,音澄却不为所动,反问道:“就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诳语,便要夺人性命?”
池凛:“那怎么了?”
他仿佛觉得音澄的话很可笑,就真的笑了几声,红艳艳的血丝自口齿间溢出,打湿了前襟与衣袖。
池凛抬手擦拭嘴角,冷冷地道:“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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