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杨文川合上卷宗,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今夜夏谦有公务要办,便托他司值,可他在此之前就已连值了十日的班。

朝廷许久没给大理寺拨银子,屋室的床板有些烂了,被褥也是冷冰冰的,硬得像块在雪地里冻了多日的面饼。他重重叹了口气,怅然看着墙角小得可怜的床榻,心道:“要是能回府就好了......”

可一想起阿瑾响彻云霄的玩闹声,杨文川顿时头皮发麻,忽又觉得待在这儿也不错。

他为自己的劳碌命哀叹了一瞬,苦着脸端起油灯,挪了碎步朝床榻走去。

“呼——”冷风拂过,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叹息。

灯灭了。

杨文川被这声音吓得一抖,顷刻间睡意全无。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僵直着身子朝后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面上罩了黑布,正挥拳朝他打来。

“哎哟!”他痛呼一声,左脸乌青了一大片,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地上。

“谁在那儿!”

“什么,什么动静?”

“杨大人!是杨大人的声音!”

纷乱的脚步声趋近,那少年拍拍手上的灰尘,拎起杨文川,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木门“咔擦”碎成了数块,尘土纷飞间,杨文川捂着脸摔倒在地,痛得眼泪直流,指着那少年怒喊道:“快,快把这个贼人给我拿了关起来!”

左右金吾卫闻声而来,顷刻间便赶到大理寺,将林絮团团围住了。

大牢门口的守卫听到这样大的动静,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曲揽月抓准时机,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偷溜了进去。

她听着外面的刀兵交击之声,暗叹了一句:林儿这个人哪......自己不过在半坡村随意提了一嘴,竟又叫她放在了心上。

冒着这样的风险。

曲揽月摇摇头,无奈一笑:不过......有机会来这儿逛逛,倒也不错。

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样的局面,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朝牢狱深处探去。

地下一层的大牢封闭阴冷,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几个狱卒围着桌子坐了,一面喝热酒暖身,一面聊天提神:

其中一人嚼着花生米,含糊问道:“那人还没开口吗?”

“这都七年了,愿意说他早就说了,不知道丞相大人还在跟他耗什么。”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

七年?曲揽月听到这熟悉的数字,心中一紧,暗暗道:难道是温采芹?可他不是早死在浮玉山了吗?

她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几步,凑近听着: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还不是被废了武功关在这儿,跟老鼠腐虫作伴。”

“江湖?江湖是什么地方?你去过吗?”

“没,不过我听说啊,那儿的人都很厉害。”

“哈哈哈!什么江湖啊,不过是一帮匹夫过家家的地方,跟朝廷比连个屁都不是!”

听到这里,曲揽月的眉头越皱越紧,暗暗道:“这几个老家伙......说话真是让人讨厌。”

她提神运气,脚步轻移,如风一般倏地飘到四人面前,抬手几下点了他们的睡穴。四人只见眼前光影一闪,还未及反应便昏了过去。

继续往里走了十余步后,曲揽月在牢狱尽头看到了一个老人:他的头发花白干枯,毫无生气地垂下来,与地上的杂草融为了一体。一条铁链横穿而过,箍住他的脖颈,将他牢牢钉在了墙上。

牢房里只透进了一点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曲揽月皱了皱眉,复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老人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小姑娘,这是大理寺关押重犯的地牢,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沧桑得像是悬崖边晒了千年的石头。

“他们刚才说的是你?”曲揽月没理他,踮起脚趴在铁门上,努力借残漏月光看清他的脸,“你就是温采芹?”

“我不是温采芹。”老人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是曲临江。”

“呲——”琥珀刀出鞘,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金光。

“剑有剑心,刀有刀意。琥珀刀以天外玄铁为基,引远古鬼神之魂入内,由四十名工匠日夜轮班交替,打磨九九八十一日而成。刀中锁了古战场徘徊不去的精魂,藏着他们坚如城墙的意志。”

“持刀者需有九死不悔之决心,以一人敌万人之勇气,才能以身御妖邪,挥刀行正事。”

是万死不悔,是淋漓尽致,是挥洒自如的极致绚烂。

林絮在烈酒的刺激下,横刀在手,挥霍自如,将琥珀刀法使出了个十成十。道道金光从她腕间飞射而出,醇厚遒劲,却又变化多端。

金吾卫持刀群涌而上,虽未死一人,却大多被她揍了个鼻青脸肿,只能瘫在地上哀嚎叫唤。

上将军左全使刀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绝伦的刀法,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也不管什么包围合攻的战术,提刀便冲了上去。

一旁的金吾卫见他越打越兴奋,担忧地皱了皱眉,转身抓了一个还能走动的同僚,悄声道:“快去请羽林军来!”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大理寺地牢却静得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曲揽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你说你是谁?”

“我是曲临江。”他又重复了一遍。

曲揽月听到“曲临江”三字,耳中复又“嗡”地一震,颤声道:“你若真是曲临江,如今已年过五十,怎还会是这般少年模样?”

老人顿了顿,叹息道:“我这张脸皮是别人的,他死时不过二十余岁,瞧着当然年轻了。”

曲揽月顾不得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双手扣紧铁栏,急急道:“那,那你撕下这张皮,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相信你。”

老人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顿了一顿,无奈地摇摇头:“它贴在我脸上七年,早就长进肉里,再也摘不下来啦。”

摘不下来了……已经摘不下来了……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爹长什么样了......

第一面,是最后一面,是别人的假面。

曲揽月心里酸涩,神色一黯,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曲临江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语气中带了一丝疑惑:“你怎么了?”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是曲临江。”曲揽月扯起嘴角一笑,将发边的金簪摘了下来,“曲临江年轻时,曾与相思楼的秋娘有过一段情。在秋娘十九岁生辰时,他送了她一对金簪,还为她写了一首定情词。”

“这词除了他们俩,世上没人知道。你告诉我这首词是什么,我就信你。”

曲临江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错愕道:“你,你是......”

“对,我就是秋娘的女儿,曲揽月。”

话音刚落,四周忽地一静,气氛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见他低头不语的样子,曲揽月眼里笑出了泪,撩起头发,轻声哼唱着:“江水来潮,秋叶作信。一念相思高楼倚。盈盈月色欲遮春,屏山半掩双飞燕。绮席生香,红帐......”

“你别唱了。”曲临江闭了闭眼,呵斥道。

“怎么?烟花柳巷之乐,污了曲盟主的耳朵了?”她讽刺一笑,眸中泪花闪烁,“你知不知道,我娘临死之时,还在哼这首词。”

“她是相思楼炙手可热的花魁,才貌双全、日进斗金,却甘愿为你放弃一切,凄苦半生。曲临江,这么多年,你心里不曾愧疚过吗?”

曲临江默默听着她的话语,双手越握越紧,腰间的铁链抖动起来,当啷直响。

他闭上眼睛,像是再也不愿见到她似的,缓缓道:“无忧门如今怎么样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个。”曲揽月干脆回道。

“那个门主剥了采芹的脸,混入十二君子当中,又在君子堂覆灭后,把它戴到了我的脸上。”曲临江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与朝廷合力围剿君子堂,为的就是我手里的剑谱——太极心剑。此人心思狠毒,不死不休,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残害武林中人。”

“太极心剑乃第一神剑,可破天下所有功法,不是他这种卑劣无情之人可以得到的。我把它交给了张道音,你去找……”

“你觉得你有情有义吗?”曲揽月打断了他的话。

她轻叹了一口气,后退三步,站得离牢门远了些:“曲盟主真是大义啊,身陷囹圄还不忘他人安危。你心里装了一整个江湖,却不曾怜悯过一个与你许下盟誓的女子。”

“你的太极天道,你的平等江湖,不包括自己的妻子吗?”曲揽月已经尽力去撼动他的心,却依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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