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深秋已至。

微凉的秋风吹得银杏叶沙沙作响,金黄的影子扑簌簌掉落下来,映在朱红的宫墙上,像是一群半空折翅的蝴蝶。

林絮扮了男装,孤身一人坐在菩提寺的金顶上,小口小口啜饮着梨香春,静静眺望远处的皇城。

她闻到了一股桂花香。

京城之人多喜种桂花,因“桂”与“贵”同音,栽桂树于庭中,能添贵气、遇贵人、得贵子,是个人人向往的好意头。

十几年前,谢府的桂花开得也很好,一入秋,整个庭院都是香喷喷的。陈妈会在树下铺上棉布,摇落一簇又一簇的桂花,晚上再将它们揉进粉团放入蒸笼,做成香甜松软的桂花糕。

她的手艺是很好的。

念及此处,林絮自嘲地笑了笑,将酒壶搁到一边,轻轻地揉搓起自己的手来。

又是一阵风吹过,数片黄叶飘落下来,停在她的发顶、肩头和掌心。

林絮站起身,将满身的金色抖落,扭头瞥见瓦上铺满了黄叶,顺手一挥,将它们都一掌扫了下去。

“天哪。”底下传来绝望的一声。

林絮微微一怔,往屋檐边挪了三步,俯身向下看去。

只见一个小和尚站在树下,手里拿了笤帚,呆滞地看着满地的黄叶。

林絮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身影,眼珠一转,挥掌将另一侧的树叶也扫了下去。

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小和尚懵怔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千佛堂的屋顶上竟然站了个人。

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指着她结巴道:“你你你……你竟敢对佛祖不敬!”

听到这话,林絮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抬脚在金瓦上狠狠磨了两下,理直气壮道:“那又怎样?”

她见小和尚气得冒烟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屑,复又坐了下来,悠悠道:“佛自诩普度众生,享受这人间香火,可有履行他的职责,入红尘救苦救难呢?”

“上层贵族,吸弱者之血以求富贵永存,成日里穷奢极欲、醉生梦死;中层之士,一人得道之后,挟势弄权手段齐出,唯恐眼前的利益丢了去;下层平民,身经百种劳苦,尝遍千般无奈,互相侵害以求存。”

“这世间苦难不绝,人人自危,不得安乐。”

林絮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似有野火燎原,一字一句问道:“佛救不了世人,那便只是一座沉默的石像,我又何须敬他?”

小和尚听到这话,逐渐明白她内心愤懑之气何来,略作思索后道:“施主着相了。《金刚经》有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世间万般执著,皆由欲望而起。无所住、去偏执、生其心,才是长久的安乐之道。这人与人之间的爱恨都不过是虚妄之相,又何况那浅俗的富贵与贫贱?”

他想起师父讲的法,不自觉地点点头,越说越笃定:“佛祖将法义经书传出,便已是给了所有人救赎之道,如何不可敬呢?”

“哈!”林絮轻笑一声,右手一挥,酒壶稳稳落在了院中央的石桌上,“小师父的经颂得再好,却也只是读进了死胡同里。”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双手抱胸道:“佛说诸相皆空,那这堂中千佛必然也是‘空’,你又何必在意我坐在了谁的头顶上?”

说完,她跳下来,拿起酒壶又饮了一口:“六祖慧能曾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庙里很干净,这地你也不用扫了。”

还未等他反应,林絮拂袖一挥,一股强大的掌力瞬间冲出。庭中的黄叶被她的掌风一扫,拧成了一股水流状的内劲,汹涌澎湃地向那小和尚袭去。

漫天飞舞的黄叶下,他光洁的头顶、白皙的脸庞、洁净无尘的僧衣上,全都沾满了带着泥土的草叶。

小和尚抹了抹脸,看着满手的脏污,气得将扫帚撇到一旁,指着林絮哭道:“你!你不是个好人,也不是来和我论经的!你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我,我要跟师父说!”

他跺了跺脚,狠狠擦干眼泪,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跑远了。

林絮看着小和尚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拎起酒壶,自顾自往寺外走去了。

不远处的藏经阁顶,两人坐在窗边,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场闹剧。

杜行苇放下茶盏,透过飘渺的白雾望向千佛堂,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徒弟都快被她欺负死了,不去帮忙么?”

慧明闻言,大笑三声,摸着白须悠然道:“少年人心有沧海,胸中之气不发不可平,多辩一辩是好事。怀真出生便在寺里,多年来也未出过山门,让他听一听外来者的言论,也好。”

他拎起铜壶,往杜行苇的杯中添了热茶,笑道:“你甚少走下摘星楼,如今出了皇城,却愿意到老衲这里来,真是难得啊。”

“鲜少到此,这次却是来麻烦你的。”杜行苇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屏风后躺着的人,“只是,她在你这儿,我才放心。”

“你想通了?”

听到这话,杜行苇顿了顿,随后皱着眉,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也许先帝、先皇后......我们都错了,又或许发生的这一切,原本就在星辰的算计之中。”他怅然叹了一声,转头望向远处的摘星楼,“既然上天执意要大梁改朝换代,我作为司天监,自然要遵从天意、顺势而为。”

“如此一来……也不算委屈了公主殿下。”

秋水长天,火红色的晚霞愈烧愈烈,一轮红日缓缓沉落,埋入了定河之中。

夜色渐浓,水波轻漾,河面上飘来几座画舫。轻灵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悠悠荡在安宁祥和的夜空里。

画舫的二楼,陆承礼带着段佐,缓步从舫内走了出来。

今夜,夏谦为他办了庆功宴,祝贺他顺利结案、功成归京。陆承礼以案件交流为由,顺便将段佐也带了来。

深秋的凉风顺水而来,携了一股清净之息,瞬间便将二人身上的酒气吹散了。

段佐大呼了一口气,东张西望间瞥见了个熟悉的面孔,指着那一袭青衫道:“陆大人,那个是不是......”

陆承礼同样注意到了那人,正打算细看时,他却混入人群,不见踪影了。

段佐复又伸头望了望,摸着下巴思考道:“可是,身形瞧着又像个男子,应该不是林姑娘。”

陆承礼没接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状似无意地问道:“今夜见了大理寺卿夏谦,感受如何?”

听到这话,段佐神色顿肃,弯身行了一礼:“夏大人才华横溢,于刑狱一道的见解颇深,属下佩服。”

“我不是问这个。”陆承礼看着段佐直如弓弦的腰背,略作思索后,单刀直入道,“我想说的是......你若与他脾性相合,可愿进入大理寺,跟着他历练历练?”

段佐闻言,猛地抬头,眼里俱是震惊之色。

“你身负才能,干事勤快,却因家族而被困于仵作一职,一生不得科考。”陆承礼负手转身,静静看着对岸熙攘的人群,“如今,你随我一起破了徐庭的案子,已算是一件大功。我可以向夏大人举荐你,让你在他身边历练学习。一旦你通过后续的考核,就可以正式进入大理寺就职。”

他顿了顿,缓声道:“这样一来......你也不必成日与那些尸体打交道了。”

“陆大人如此赏识,属下实在感激不尽。”段佐抿了抿唇,跪下深深拜了一拜,“只是仵作一职,位卑而任重。含冤横死之人,委屈无处可诉,便只能讲与仵作听。若是连我们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那些人……就太可怜了。”

“祖父当年就是被狡猾之人蒙骗了兄长的死因,其后日夜不平,才毅然当了仵作,与尸体共事几十载。我作为他的孙子,自然得接下这份心念,为更多枉死之人谏言。”

听完这番话,陆承礼沉默下来,许久未曾出声。寒风从他两袖之间灌入,呼呼作响。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语气中带了微微的讽刺:“然而,人在低位时,发出的声音便如蚊虫哼嗡,别人总是听不到的。”

“这就叫人微言轻。”

陆承礼微微俯身,将段佐扶起来,凑近他耳边低说道:“你忘了在成都府时,他们是怎样对待那具尸体的了?”

听到这句话,段佐沉默了许久,声音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低哑:“我知道。可是正因如此,朝廷才需要更多负责任、敢担当的仵作,不是吗?”

说完,他微微昂起头,目光清亮有神:“陆大人身居高位,做着上位者该做的事,持身中正、为君为民。而我身份微贱,处处受人掣肘,却也有着我的生存法则。虎豹有虎豹的世界,山羊有山羊的活法,二者相争,强者也未必次次胜出。”

“繁星散乱无光,难与明月争辉。可一旦群星汇集,大放异彩,其光芒或许也能胜过月华。大人您说对吗?”

看到段佐真挚的眼神,陆承礼微微一怔,恍惚间竟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老人的影子。

“大人?”

回过神来后,他轻笑一声,眉头舒展开,轻拍段佐的肩道:“你既如此选择,我也不勉强你。”

“但你日后若后悔了,也不要来找我。很多时候机会都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属下明白。”

陆承礼赞赏地点点头,看着他回身进入画舫后,抬头望向天际那一轮高悬的明月。

初十的月亮将圆未圆,整体是淡淡的玉色,外圈散发着清冷澄澈的柔光。

就像水一样。

林絮坐在断桥边,凝视着河里与水溶为一体的明月,恍然间忆起了初见贺兰绪的那一天。

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喜欢上了那双眼睛。

是月亮,又是深潭。仿佛只看一眼,便能让她远离尘世喧嚣,置身于永恒的幸福之中。

即便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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