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无声地飘落。

李承业一无所觉,仍在浑身发抖地不住后退,直到被正厅门口的横木绊住,狼狈地跌倒在地,才猛然惊醒。

他眼睛倏地燃起求生的□□,直起身子指着她大声道,“你们不要被这贱人骗了!她自己偷人还想朝我身上泼脏水!”

他握紧拳头重重地垂向自己的胸口,眼眶含泪道,“小莲死之前,我可是到处为她找好大夫,哪怕能多活一天,多贵的药用起来都没眨下眼。”

转而看向江梅,“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

他手指天空,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对小莲有一丝一毫的不尽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李大山扫过几人,犹豫着开口道,“大柱那时对江莲,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不然江莲她爹最终也不会点头……”

江蓠抬手止住父亲的话,神情肃沉地看向江铭问道,“你今天验亲是为了报复她吗?那事到如今,牵扯到你娘的死。你,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做?”

江铭眼中的恨意一滞,他呆愣片刻,方道,“有仇报仇,有冤抱冤。”

他拿起地上的长剑,眼中杀意渐浓,“娘若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会为她报仇!哪怕仇人是我的父亲!”

李承业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他狠狠咽几口唾沫,呜咽道,“铁子……铁子,我是你他爹啊,你娘的死和我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在惊惧下,语不成调地胡乱解释,和……和我没关系……她是小产了流血走的,和我没关系啊。啊,要是有关系,那……那也是和那个江河有关系。这些……这些事,我都不知道的,我完全不知道……”

江蓠轻声道,“让我来吧。”

她眼中无一丝故人的温情,只余冰冷的审视。她不再多言,双手在胸前合拢,指诀如水波般变幻——并非平日疗伤那般温柔,而是带有一股冰锥般的锐利。

丹田内,蓝绿二色的灵团应召飞速旋转,道道精纯的水灵气自通脉中奔涌而出,在她指间凝成森白的极寒冰雾,一旁的江梅立时打了个寒颤。

她轻喝一声,“去。”

下一刻,李承业周身肉眼可见地浮现一层白蒙蒙的霜雾,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寒冰牢笼。冰雾并未飘散,而是如同活物,埋头钻进他眼、耳、口、鼻等九窍。

李承业猛地瞪大眼,恐惧的颤抖在瞬间被冻停。他整个人凝固在原地,周身都挂上了细微的冰晶,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冰雕。唯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惊恐地大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

江蓠放下双手,眼神如有实质般射向他道,“仙家法术面前,还想做鬼?接下来,你的话若有一丝虚言,体内的灵术就会立即将你四分五裂。魂魄消散,不得超生!”

李承业只觉自己身体内外都不由自主,彻底被那诡异的冰凉雾气接管。连内心的情绪都被冻结,恐惧被层层剥离而去。

神思变得无比清明,他的思绪瞬间就回到了,小莲死之前那一年。

那时候,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明明那么爱小莲……为什么,为什么,就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被逼到绝境,最终油尽灯枯呢?

……

“我不是想要她死……我没想过!”李承业的声音嘶哑,在寒雾中语无伦次,“是她爹害了我们!明明江河看中她,偏不嫁,招我这个外姓人入赘。他们全都看不起我,又恨我娶了村里最好的姑娘。我那几年活得像条狗,谁都要来踢一脚!不是大山护着,我早被他们弄死了!”

他呼吸急促,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缩头做人的日子。

“小莲……她是好看又温柔,可她被养得太娇了!地里荒废着,家里饭也不会做,整天就指望我做活赚钱,我能赚几个钱?生个孩子也娇贵得要命,我都说扔了再怀一个,她性子太倔,偏不听!好啊,不听我的,自己倒有本事绣帕子了……”

他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股积怨的恶毒:

“江河一直惦记她,我知道!我又能怎么办?我是外姓人,村长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我赶走!她还想找老村长告状?她想过我吗!要怪,就怪她爹!当初要是把她嫁给江河,不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就不用留在桃花村里,被那些泥腿子作践!凭我的本事,去县城也能闯荡出来!”

院中鸦雀无声,李承业体内蒸腾而出的灵雾弥漫而出,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他如置身无人之处,肆意宣泄埋在心底的怨气。

周身冷意渐消,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他,还满腔热火,暗暗发誓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江铭那稚气未脱却充满恨意的脸已逼到眼前,剑间的寒芒瞬间将他刺醒。

他倏然回神,脸色灰败地软倒在地,失去了求饶的力气。

长剑一点一点逼近,直至抵上他的额头。

江铭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是他害死了娘。

娘亲,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她,想到无数个日夜抱着她留下的遗物哭泣。

她的身影,曾经随着岁月渐渐模糊,幸好在修炼后重又清晰。

让他忆起,自己曾被怎样地全心全意爱护着。

无数个冬夜,他冰凉的小脚被娘亲捂在怀里暖着;不知在哪勾破的衣角,她都能眼尖得发现又细细修补好……

那一年,世上最爱他的人走了。从此后,他就是没娘的孩子,只能偷窥后娘对来福的关心,怀念娘亲还在世的时候。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懦弱,自私,冷血,无情的人渣!

娘为他付出了所有的一切,换来了的却是他的背叛和退缩!他是个帮凶,他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被他称为父亲!

江铭持剑的手爆出青筋,颤抖的剑尖在李承业额头上划出交错的伤口,鲜血一道道流下,红色的血流将他惊恐的脸分割成几片。

他瘫软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犹如濒死的野狗。

李大山不安地动了下,朝江蓠看一眼。

江蓠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呵呵,呵呵。”江铭突兀地发出几声讥笑,“我娘临死前居然还要我听你的话。你负了她,骗了她,她却至死都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脸色陡然一沉,“人如其名,现在的名字配不上你的卑劣!”

他手腕一沉,剑尖刺入,长剑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在李承业因惊恐而僵硬的脸上刻下血肉笔迹。

竖、横折、竖……

一个血印的“罪”字刻满脸庞。

“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受你蒙蔽。”

他手臂一抡,带血的长剑直射而出。

“嗡——”

剑身猝然从中间断裂,倒插在两人身前。

他看一眼江蓠,“把隔音符撤了吧。”

江蓠点头,摘下立于空中的符箓,在手心中捏碎。

他看向四方,一字一句沉声道:“李承业!害死发妻,虐待亲儿,不配为人夫,为人父!我江铭今日和他恩断义绝,从此他是生是死,李姓是福是祸,与我再无丝毫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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