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完毕，温萝芙取过一方面纱，替庄九黎仔细系好。
“走吧。”温萝芙道。
情蛊未发作时，与其和庄九黎大眼瞪小眼，不如出来逛逛。
庄九黎跟在她身侧。他对街市的繁华毫无兴趣，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胶着在温萝芙身上。
他不止一次来过京城，但都是带着任务，更不可能有谁在阳光下说带他去闲逛。
温萝芙放缓脚步，指着街道两旁的商铺道：“东边那家锦绣坊，专营苏杭绸缎，看似不起眼，却是城中贵妇最爱。因它开在胭脂铺与首饰店之间，女眷们挑选完脂粉首饰，顺路便能进去看看新到的料子，客流自然不断。”
她又指向斜对面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醉仙楼，位置极佳，正对贡院街口。每逢大比之年，各地举子云集，它便推出‘状元宴’‘登科宴’，价格不菲却供不应求。”
从绸缎庄到粮油铺，从书肆到茶楼，她如数家珍，如哪家铺子她暗中持股，哪家是合伙产业。
庄九黎安静地听着，面纱下的薄唇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也因她的话语而略微凝滞。
他不懂经营之道，但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自信与力量。
一种扎根于此、蓬勃生长的生命力，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南诏深宫中，总是带着一层面具，最终选择逃离的少女，已然不同。他想带走她，却也为此感到骄傲。
路过一家街边小摊，摆满了各式银簪、珠花。
温萝芙的目光在一支造型别致的银簪上停留了一瞬。只是细微的停顿，便被摊主发现。
摊主立刻吆喝道，却不是冲温萝芙，而是对着庄九黎：“您夫人好眼光！这簪子最配夫人清雅脱俗的气质了！这位爷，要不买一支给夫人戴着？”
温萝芙刚想婉拒，庄九黎已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锭丢在摊上：“够么？”
摊主眼睛发直：“够了够了！爷您真是大方！祝你们百年好合。”
温萝芙蹙眉，低声道：“何须如此破费？”
这摊主也是精明，不夸她本人的眼光，而是夸赞她作为“夫人”的眼光。
虽然这也算一种销售策略，但她不需要靠庄九黎来买什么证明宠爱，况且她很会讨价还价。
庄九黎侧过头，讥诮道：“我可不是你那需要靠人养着、才能博取功名的小白脸。”
这讥诮是在嘲讽周玉书。
一提到周玉书，他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就上来了。
提到周玉书，温萝芙心中烦闷：“他如今已是官身，你……”
话未说完，庄九黎已率先往前走去。
什么官身……明明他更好。
长得比周玉书好，地位也比他高。
不仅地位，身高也比他高。
温萝芙快步跟上。转过街角，气氛陡变。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脂粉香，夹杂靡靡丝竹之音。衣着艳丽的小倌倚在门边，眼波流转，朝着路人抛送着秋波。
冤家路窄。
温萝芙脚步一顿——这正是当初她救下周玉书的那家南风馆。
当时周玉书落魄潦倒，因容貌出众，被人强掳了去，意图调教成摇钱树，被她撞见后花钱赎出。
她正想拉着庄九黎快走，馆门口几个眼尖的小倌却认出了她。一个眉眼含春的少男惊喜叫道：“呀！这不是那位仗义疏财的九娘子吗？好久不见！”
这一声，顿时引来注意。
“九娘子！您可算来了！”
“九娘子看看我，我比那周郎君知情识趣多了！”
“就是就是，九娘子您好眼光，再来挑一个嘛！”
一群花团锦簇的男子呼啦围上，七嘴八舌，带着谄媚往温萝芙身边凑。
温萝芙瞬间陷入囫囵，她厉声道：“放手！”
当然收效甚微。
庄九黎被拥挤的人群隔在外围。他看到温萝芙被几个男人拉扯包围，脸色瞬间阴鸷，杀意翻涌。
一个胆大的小倌挤到庄九黎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迫人的气势，眼珠一转，酸溜溜的用一种“过来人”口吻说道：“这位爷，您可得把九娘子看紧点喽！她出手大方心又善，最招人惦记！您看她身边这些，哪个不想攀高枝？您要是不会笼络芳心，当心她转头就跟别人跑了！”
庄九黎看他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那小倌被他看得一哆嗦，但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光靠脸可不行……得学会勾引，懂吗？让她眼里心里只有您一个！我们这行的本事，就是让金主心甘情愿掏钱，死心塌地想着你……”
“要不要小的教您几招？”
“勾引？”
这个词对庄九黎而言，极其陌生。
掠夺、囚禁、掌控，才是他所受到的教育。
情蛊是枷锁，恨意是燃料，他从未想过要用什么技巧去获取她的心。
虽然此前他曾试图诱惑过温萝芙，但根本不可能有人如此直白的教一个王位继承人，如何作为丈夫勾引妻子，因此也是无比笨拙的。
他对他人的恶意向来无所谓。
然而，那小倌话语中隐含的“她可能离开”的揣测，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但他在乎她是否会再次逃走，哪怕只是别人口中的假设。
他盯着那小倌，认真追问：“如何……勾引？”
那小倌没想到这位气势骇人的爷居然真的接了话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神秘一笑。
他左右看看，从袖中飞快地掏出一本薄薄的的册子，迅速塞到庄九黎手里：“喏，这可是好东西！照着上面的学，保管让她对您欲罢不能！还有啊……”
之后，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极其露骨的技巧和心得。
庄九黎面无表情听着，面纱遮掩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原来还可以这样。
他之前真是太差劲了。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将那册子攥紧在掌心，郑重的点了点头。
“多谢。”庄九黎给了小倌一笔小费。
小倌得了钱财，喜不自胜，溜了。
这时，温萝芙也摆脱纠缠，有些狼狈地挤到庄九黎身边。
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不对劲。
站得笔直，身体却比平时更僵硬，露在面纱外的耳尖红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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