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虽已过夏至,昼色仍长。是日雨停,近酉时,天际堆着几抹艳丽的云霞。
孙承德原分拨人前往怜音居去请沈未,自己亲去谢府邀人,待谢湜至,再往三干营去请陶将军。
却不想刚踏出府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掀帘,其内端坐者,正是谢湜。
还未去寻,他倒先自己送上门来。
如此也好,亦替他省些气力。
心想着,孙承德不急不慌地走下台阶,至谢湜跟前,躬身行礼道:
“谢大人来得甚巧。”
谢湜虚礼扶他,笑道:
“哦?难不成魏大人也欲寻下官?”
孙承德点头道:
“正是。大人方才叮嘱老奴,他近日新得了幅字画,素闻谢御使深谙此道,特遣我亲自走一趟谢府,务必请御使大人赏脸,前往一观。”
谢湜道:“原来如此。”
说着,他对孙承德拱手:
“也算下官同首辅大人心有灵犀,既这样,有劳孙管家在前带路,下官这便去拜会大人。”
孙承德引谢湜穿过照壁,一路行至缀锦阁,而后便退下,留谢湜在此处。
阁门开着,却不见人影。
谢湜正忖度思量着,忽闻其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可是谢御使到了么?”
显见是魏缉熙之语。
谢湜于檐下道:
“下官不曾投刺,便贸然前来府上拜谒,还望大人恕下官失礼罪过……”
“谢御史言重了,进来吧。”
谢湜闻言,撩袍踏过门槛,见其内博古架林立,形制各异,其上珍古文玩琳琅满目,瞧来使人目不暇接。
魏缉熙正立于架后,手上禀着盏烛火,东翻西倒,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谢湜不知他作何花样,正待要问,又闻檐外传来孙承德的声音:
“大人,沈相公也到了。”
“嗯,命他进来。”
魏缉熙边找边道,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湜闻言,面不改色,也不去瞧。
沈未抬脚进门,后收敛衣衫跪在地上,神色淡淡道:
“义父。”
魏缉熙此时方扭头,望着谢湜,语含歉疚道:
“原是要请见清一同观摩字画,许是老夫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如何遍寻不得。”
未待谢湜应答,他的视线又落在门口沈未身上,目光稍顿,与他招手道:
“你既来了,过来同我一道寻找。”
沈未听罢,弯腰叩首,后微微抬头,面上平静如常:
“义父之命,沈未本不敢推辞。只是双目失明,至今不治,恐贸然上前,尚不能为义父解忧,反倒生出许多麻烦,还望义父恕沈未无能之过。”
魏缉熙此时方似想起什么,恍然道: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原是个眼睛不中用的。”
说着,他的视线并未移开,勾了勾唇,眼窝却陷得更深些。
“既是双目失明,确是不宜妄动,再生事端。”
魏缉熙缓缓道,语中意味深长。
沈未闻之,再叩首,恭敬道:
“义父教训得是,沈未谨遵义父教诲。”
谢湜立在旁侧,见状,朝魏缉熙拱手道:
“大人实在找寻不得,可再唤下人仔细搜查。终是谢湜福缘浅薄,不能有幸得见大人珍藏。但再转念思之,既见君子,便只是同大人对饮坐谈,亦是谢湜之幸矣。”
魏缉熙闻言,忽仰头笑道:
“谢御史此言,正得我心。既如此,便请往花厅一叙。”
“多谢大人。”
魏缉熙踱步行至阁门口,始才发觉沈未仍跪在地上,又扭头对谢湜指道:
“此人,谢御史可熟识么?”
他笑着,随口问道。
谢湜侧首,望了沈未一眼,又躬身,面色如常:
“沈相公名动濯州,无人不识。”
魏缉熙仍是笑:
“我料定你二人必识得。”
说着,弯腰拉住沈未的胳膊,一把将他扯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后又扭头望着谢湜,笑意稍减。
“走吧,一道过去。”
折腾些时候,三人行至花厅时,天已入暮,厅中亮起灯烛。
魏缉熙坐上座,谢湜坐在侧,沈未立于厅下,低首不语。
少时,有使数上前奉酒。
魏缉熙端起酒盏,对沈未道:
“且捡你拿手的来唱便是,谢御史不是外人,随意尽兴即可。”
沈未低眸道:“是。”
说罢,略一思索,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趋步抬袖作指,柔身屈膝拜唱: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1]
魏缉熙举盏,转向谢湜道:
“谢御史为官持正清明,倘无谢御史御前举告,本官竟不知户部养出这些个蛀蚀国家基梁的蠹虫!我大晟有能臣如谢御史,乃是国家社稷之大幸,这杯酒,我敬你。”
说着,他仰起头,一口饮尽。
谢湜见状,忙站起身来,身子勾得极低:
“纠察弹劾贪官污吏,本是下官职责所在。魏大人这般说,实是折煞下官,谢湜心内惶恐。”
“哦?谢大人昨日在朝堂上联同王公佑举告廖本初,其言其辞慨然大义,其志其勇万夫莫当,竟亦会觉得惶恐?”
魏缉熙的语调逐渐变得冰冷,酒盏“砰”地砸在身旁几案,目光穿过花厅向外望去。
孙承德不知何时候立门口,见他望过来,同他点头示意。
沈未未得魏缉熙新令,亦不能停,只继续唱下去: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2]
谢湜闻言,反迍迍直起腰身,适才虚礼谦让之色已无,却毫无惧意,对魏缉熙笑道:
“大人此话,莫不是在责怪谢湜,动了大人心腹?”
魏缉熙眸中已露杀机,冷笑道:
“你既清楚廖本初是本首辅的人,那我倒想问一问……”说着,他放在案上的手逐渐收紧成拳,语气更缓:
“谢御使,是谁的人。”
谢湜从容道:
“吾乃天子臣。”
“——你好大的胆子!”
魏缉熙伸手,一拳砸在几案上,并自座中站起身,双眸紧紧盯着谢湜,眯了眯眼,又对台下仍唱念不止的沈未吼道:
“闭嘴!”
沈未立时止声,站在原处,原是有些忧心。
昨日虽有王公佑打头阵,谢湜随其后,但此招毕竟已露锋芒。
魏缉熙为人生性多疑,恐不能容之,定是想要杀其以除后患,先斩后奏。
适才选曲时,他特扮虞姬唱《霸王别姬》,亦是想要提醒他小心为上。
可此际闻他自言天子臣,沈未先是有一瞬惊诧,略作思索,心念通明,甫知他早已为自己铺好了退路。
与此同时,他心内却又生出些许悲戚,可这悲戚只盘桓短短一瞬便又消散,他神色如常退至旁侧,静观其变。
魏缉熙的手抬至半空,孙承德见令,正要转身离去,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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