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衣冠南渡乃是国朝奇耻大辱,孟元礼被这小辈当众如此驳斥,面上顿时挂不住,恚怒道:“是我之错,是我之错!我不该赞同大军北伐,不该给贼寇可乘之机!可事到如今,我难道不是为了朝廷考量?当初南康郡公南下迎敌,我便料定他必败无疑,后来安成郡公亦然,如今恐怕也九死一生。前车之鉴在此,东府何必重蹈覆辙?”

他辞色俱厉,严肃的眉眼俨然变了一个人。成之染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不仅是多年以前抚顶谈笑的长辈,更是如今当朝尚书左仆射兼丹阳尹,金章紫绶的固始县公。

她缓缓垂眸,缄默不语。

座中崔甘泉见势头不对,生硬地干咳了一声,道:“孟公言重了,这孩子也是莽撞。若此事难办,我等不如请今上决断。”

众人皆目视成肃。

良久,成肃道:“也好。”

崔甘泉松了一口气,忽而又听成肃道:“我儿不懂事,唐突了孟公。狸奴,还不向孟公赔礼?”

孟元礼面色不虞,闻言没什么反应。

成之染总归要给他面子,服软道:“我莽撞失礼,请第下恕罪。”

孟元礼瞥她一眼,摆了摆手:“罢了。”

他何至于跟一个小辈置气。

孟元礼话不投机,不多时便与崔甘泉一同告退。成肃一直将他们送到府门口,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驾沉沉一叹。

他负手转身,成之染玄衣黑甲,正站在门廊,也盯着远去的车驾出神。

她看了成肃一眼,收回了目光。

从西府回来这几日,她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成肃见她这番模样,心中也有气,本不欲开口,转念想到她今日解孟元礼之围,心里还是向着他,于是稍稍舒缓了语气,道:“还愣着作甚?”

成之染并未搭言。

成肃脸一沉,径自往回走,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阿父让阿兄拣择新兵,为何不肯分配些人马给我?”

见成肃驻足不语,成之染又道:“阿父在广固答应过我的!”

成肃侧首道:“如今这形势,岂是广固所能料及?”

“难道人马在我手中便荒废了吗?”成之染反问。

“离开这公府,哪个知晓成之染?无寸土之功,你如何服众?”

成之染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刻也不能在府中待下去。她一连数日在金陵游荡,在青石街道上扬鞭纵马,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杳然无迹,一片凄清冷寂中,厚重舆图上的山川形胜渐次鲜活起来,蒋山龙盘,石头虎踞,城垒环绕台城如众星捧月,不愧为帝王之宅。

成之染于御街前止步,仰头望着巍峨的宣阳门,调转了马头。天光已黯淡,一道残阳铺在江水间,树梢归鸟低回,东首星月隐现。暮色沉沉,哒哒马蹄声在夕阳余晖下愈加悠长。

她打马回到东府城,远远便听得一阵骚动,从城中出来一队人马,前呼后拥地护送一辆车驾出城。

细看那仪仗,想来又是孟元礼。

孟元礼三天两头往东府跑,千方百计劝成肃北上,让成肃焦头烂额。成之染听府中说起此事,便知天子对渡江与否并未置词。然而从府中佐吏神情来看,或许大多数人心中还是偏向孟元礼的。

她退让道旁,待仪仗远去,才打马入城。成府门前冷冷清清,早有军士迎上来牵马坠镫,成之染随口问道:“孟公几时来的?”

“约莫一个时辰前。”

成之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必此时她阿父正憋着火。待会儿需得避开沧海堂,免得不小心触了霉头。

她沉思不语,街上忽闻马蹄声,有人道:“狸奴,你在此做甚?”

徐崇朝勒马止步,胯-下青骢马一声嘶鸣。

成之染眸光一动:“阿兄。”

徐崇朝翻身下马,道:“随我来。”

成之染不明就里,连忙跟上,见他要往沧海堂,连忙道:“方才孟公来过了,阿父或许正在气头上。”

徐崇朝脚下一顿,道:“顾不得那么多了。”

成肃正沉着脸坐在沧海堂,座中将佐心知他不快,议事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见来人是徐崇朝,成肃舒缓了神色,问道:“阿蛮何事?”

徐崇朝道:“荀将军回来了,正在城外。”

成肃目光一凛:“回来了?”

成之染不由得一愣,荀恭祖率兵到历阳平叛,这才几天就回来了?

诸将佐面面相觑,成肃面色颇不善:“让他进来。”

不多时,荀恭祖被带到堂中,察觉到四下骇人的低压,他把头垂得更低了。

成肃见他半晌不吭声,按捺着性子问道:“历阳如何了?”

荀恭祖依旧垂着头,声音竟有些颤抖:“奉第下之命,末将派参军谢泠讨伐逆贼,贼首萧恩义已死。”

他言语吞吞吐吐,显然是话里有话,引得成肃不耐烦:“然后呢?”

“末将在采石督战,尚不及渡江赶到历阳,萧恩义手下便反扑,末将……末将见势不妙,特此回来向第下求援!”

“当啷”一声,案上的杯盏落地,茶水四溅,打湿了荀恭祖的外袍。

成肃怒道:“求援?你岂不知金陵何其危殆!明明是你临阵脱逃,找什么借口!”

荀恭祖没料到成肃生这么大气,吓了一大跳,分辩道:“末将岂敢!只是叛贼来势汹汹,末将无能,实在是抵挡不住……”

徐崇朝见成肃又要动怒,便上前劝道:“第下息怒,且听荀将军说说看。”

成肃冷哼了一声,问荀恭祖道:“谢泠在何处?”

荀恭祖答不出,大气不敢出一口,成肃又问了一遍,他才犹豫道:“谢参军当在历阳。”

“那你为何不去救?”成肃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

荀恭祖大着胆子抬头,对上成肃的目光,不由得一个寒颤,俯首道:“末将知罪。”

成肃垂眸不语,眸中不辨喜怒。

临阵脱逃,畏葸不前……成肃的性子,素来看不过这些。若平日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他正与孟元礼较劲,这位荀将军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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