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郡,宛阳县。

“住一晚再走吧,家里还有一间房。”白月娘的母亲姚氏把一盆菜粥端上桌,给周修齐舀了一碗,“外面闹灾,明早我们把吃的给你装好,你趁清晨赶路走最好。”

周修齐婉言谢绝道:“您家现在也不容易,我是修士,哪有吃您家米粮的道理。”

两颊已经凹陷下去的白县丞肃然道:“你穿过整个江州,千里迢迢把月儿送回家,我们招待不周,她可是要怪罪我们的。”

周修齐搅了搅碗里几近于清水的粥饭,还是抬头道:“不了,我申请的洞天还有半月便轮到我,不能耽搁了,多谢二老。”

既然这样,两个老人也没有继续留他,任由他饭后离开。周修齐走前留了一打自己画的辟邪符咒,帮他们防一防疫毒和尸变。

走时,他绕到屋后,白月娘的小坟墓就在那里,明月下的宛阳县城里,已经没了人声,偶尔能听见远处凄烈的哭喊,也被风拉扯得破碎。

大灾当前,白家没钱给白月娘办葬礼,周修齐做过法事,她的遗骨就算落葬了。

“你爹娘还好,身子硬朗,家中积蓄虽薄,所幸没断粮。我帮不上什么,你在天之灵,要保佑他们平安渡过此难。”周修齐抱膝坐在小土堆前,帮她扶了扶木头刻的牌子。

隔壁邻居家,有一对夫妻正抱着自己饿死的孩子挖坑,他们院里已经埋了自己的父母,如今还要再添一座坟茔。

周修齐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妹妹把团团带走了,之后她们的生活我会贴补,你且放心,有我们在,团团会长得很好。”

说完这些话,周修齐就起身要走了。他手心里握着那半根金钗,剩下的半根,被姚氏放进了白月娘的墓穴里。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最后的话他没说出口,他凝视着白月娘长眠之处,想道:我不会再固守那些清规戒律了,既然凌绝顶遥遥无望,那何必登上去再下山。

未来的几个月,当白家父母以为他回了玄青门,当玄青门以为他还在“家里探亲”,他会背着剑走遍灾区,祓除妖鬼,护佑平安。

请保佑我,月娘……请保佑我。周修齐默默祈祷完,转身走向江州郡的茫茫夜色中。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多少人?”慕微云问道,“你们师门都知道了吗?”

钟长静摇摇头,说:“只有我们几个小辈知道。我们也不敢往上捅。”

慕微云却说:“未必吧。你们几个,正是在辟谷的门槛上,需要长期闭关的,怎么会对山下的灾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钟长静看着她,神色晦涩不明。良久,他低声说:“其实……几乎所有参加清谈大会的小辈都知道了。不知剑主见过令师兄江玉镇吗?”

“我认识他。”慕微云扬了扬眉毛,“怎么,是他散布的消息?”

“他虽然比我们大,但和我们玩得多一些。这次我们很早地写了信去问他何时能到,没想到,所有信件都杳无回音了。”

慕微云神色一变:“江玉镇失踪了?”

“就在江州境内失踪的。”钟长静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我和几个表兄弟约着悄悄下山去找一下。没想到,灾情已经这么严重了——我们看见了史书中的……易子而食。”

慕微云看着眼前青年脸上杂糅了惊恐、悲哀和怜悯的表情,叹了口气:“所以你们顺势查了灾情?”

“对,我们水平差,怕算错,所以大家都找了认识的朋友帮忙演算,现在几乎所有小辈都知道这次灾情有问题了。”

乌鸦在高大的古木间号叫,寒风簌簌,吹得落叶纷纷。慕微云紧了紧衣衫,叹道: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经过江州时,就看出来了。我本就想在清谈大会上诈一诈胡掌门,现在看来不用诈了,应该就是他。”

送走钟长静后,慕微云辗转难眠一夜。天微亮时,她便早早起来了。

岳衡山办得起清谈大会,显然是有实力的。昨夜来得仓促不曾细看,今早借着天光细细一看,只见重檐叠瓦,长桥卧波,众多精锐子弟正列队在广场上做晨课,声震林樾。

她没有叫早餐,打算去清谈会小辈们用饭的地方探探情况。

进去之后,才听见人声喧嚷,大家竟然都在议论灾情的事。玄门小辈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彼此有亲缘,消息很容易流通,才过了一夜,已经对此事有个大致的推论了。

慕微云装作搞不清状况,混进一群女修里打听道:“敢问师姐们,你们现在清楚状况吗?”

女修为首者乃是妙幽山小师妹,姑苏贾氏的小姐,名唤贾令颐。妙幽山本是家学传承,却被庆亭胡氏派人强行兼并进了北朝体制,贾令颐提起自己师父就是一声哼笑,说:

“我知道,怎么不知道。藏着有什么用?不就是埋了‘祸根’吗?”

有些邪祟怨气深重,不止会杀人,还会牵连到整个地区都倒霉。比如某种怪鸟,生着三足,见之天下大乱,这种就称为当地的“祸根”。

南征时,玄青门就派人在南朝帝都金陵埋了九具“祸根”,活活把金陵浸染成了一座死城。无怪乎姑苏贾氏的女儿对此非常敏感,言语中带着深深厌恶。

“那知道是埋了什么吗?”慕微云好奇地问。

“不知道,但是东西多半是从玄青门出来的。”贾令颐嗤笑道,“除了他家,谁家还能藏着这种大凶煞?”

一个小一点儿的姑娘问道:“师姐,不是说玄青门守清规最严么?他们怎么会镇压了这么多大妖怪?”

一个陈家的女修说:“你有所不知,紫极仙尊飞升之前,玄青门是行走世间的。玄青门先祖执苍济斩妖除魔,苍济这才名列三大名剑之一——不过他的道路太暴戾,五十来岁他就反噬身亡了,后来炼了好久,才把苍济上的血烧干净。”

“所以玄青门就拿他们先祖制服的妖鬼害人?”小女修难以置信,“我以为我师父已经够坏了,见死不救……没想到我师父只是守规矩。”

几个女修便开始抱怨师父,因为姻亲相连,有些人的师父是另一位的父亲,更是说起来没完没了,于是慕微云默默离开了。

她正打算继续打听,就听见门口传来吵架声。她到门外一看,原来是两队人在吵嚷,其中一队为首的是钟长静,正被人揪着领子威胁。

谁敢在岳衡山的地界揪住岳衡山的首徒?

下一刻,那人自报家门了:“我告诉你钟长静,要不是我姑姑,你爹连匡山的门边都摸不到!你要是再敢妖言惑众,我马上写青鸟信给姑姑,让她处置!”

原来是庆亭胡氏的小公子,钟长静的表哥!慕微云更不理解了。世家很重颜面,连刘百福犯了那种丑事,胡家都要写信力保,更别说姑表兄弟之间大庭广众下大打出手了。

只听见胡公子身后的小修士说道:“无论如何,你也要等这届清谈大会结束再说吧?我们等了几年,就为了在清谈大会上露个脸出个名,你钟长静有好爹好师父,你不能断别人后路啊!”

钟长静身后的师妹啐在地上:“等清谈大会结束?那江州人都要死完了!你们是怕了,不敢了,我们可以当做你们不知道!但你们别想拦着我们!”

“真是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一个中年面容的修士冷笑道,“你们想着借此闹大,却要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抽到清谈会邀请信的人给你们顶着!我把话撂在这儿——要是因为闹事,把我觐见大掌门的机会搅黄了,我宁愿一刀杀了自己,立刻变成厉鬼,死也要缠着你们、缠着江州!”

胡公子呵斥道:“钟长静,你要当英雄做好事,别挡着别人的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是匡山的少主、岳衡山的首徒。人家要晋升、要朝见大掌门,不能因为你胡闹就坏事!”

钟长静一把推开他表哥,往后踉跄了两步,朝着人群喝道:

“清谈大会是唯一一个我们能揭露罪行、上达天听的机会,求各位顾大局、求求你们了!我……我无以为报,但是倘若这次能让大掌门知道,能让陛下派人彻查,我……我定当……”

他声音弱了下去,一是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报酬,还因为刚刚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打算站出来应和。

即使议论得再义愤填膺,轮到让他们出头去为民请命,修士们都纷纷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属、光明前途。

慕微云叹了口气,从容地负剑而出,说道:“钟长静公子,你且放心,有我在。”

所有人都愣住了,贾令颐先认出了那柄长剑,惊叫道:“朱颜剑主!”

小辈们大多没见过活着的三剑主之一,纷纷好奇地打量着她,又有些害怕她注意到自己。慕微云不理会这些人,兀自说道:“怕什么,不要光盯着长辈求助。你若实在心中过不去,就提剑下山,斩妖除魔。”

她目光如电,直视着钟长静:“你敢吗?”

当然不敢。这下,全场都哑火了。朱颜剑主,当真是大胆又叛逆,代代如此!

寒门子弟固然不敢贸然拔剑沾血,辜负父母培养;世家子弟也被世代教育,背负万众期望,又怎么敢说背叛就背叛。

只有朱颜剑主说得这话,能面不红心不跳。

慕微云扫视了他们一眼,轻笑道:“开玩笑的。别在这里僵着,大会马上开始了。”

长辈们来得晚些,小辈们入场坐定后许久,长老们三两入座。苏一念又没来,慕微云下意识想问朱鹤闻怎么回事,却只得到了容姝媛一个莫名其妙的注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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