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哀嚎。檀妄生指尖轻轻点了点碗边,看着晃动的水纹,然后笑了起来,说:“……国师知道那些眼线或俘虏的下场吗?”
他抬起头,余光瞟了眼桌角上的铁凿,接着看向萧明灿,“他们都是些被逼到绝路的亡命徒,又或是被眼前利益蒙蔽的赌鬼,只在乎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却忘了这么做又会面临什么——危险。无形的危险。失去底牌的危险。一旦他们将重要的筹码交出来,就等于把半条命送到了对方手上……实话实说,这些人到最后大都九死一生。”
“但总有成功身退的人。”萧明灿说,“将军这些年来闯出过不少祸,甚至就连闹出营啸这么大的惨剧之后,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将军何必妄自菲薄,论手段,你比那些亡命徒和赌鬼都技高一筹。就算无关手段,光凭幸运这一点,将军也远在他们之上。”
檀妄生稍稍前倾,惊讶地挑起一边眉,“原来国师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关注我吗?”
萧明灿无视了他的话,“你苦心等待的机会如今就在眼前,怎么这次却反而畏手畏脚了?”
“有句话说得好,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檀妄生坐了回去,吊儿郎当地说,“正是因为这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更要小心谨慎才行。”
萧明灿看了眼周围附着青苔和不明脏污的石壁。当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时,能清晰听到从墙壁四周渗进来的呜咽声,那声音很轻微,粘稠,但又让人无法忽略,所有人都知道那并不是风声。而比这更令人不适的是,当你听到这一声声苟延残喘的哀叫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他们受刑后血肉模糊的惨状。
“……刑狱里的日子可不好过。”萧明灿指腹轻点着扶手,心平气和地看着檀妄生,“将军来这里之前,应该看到另一边那间牢房里的人了吧?他身上没有太多伤,但腿部的伤处如果不进行断肢,就会让他眼睁睁看着那堆蛆虫啃食他溃烂的伤口。而唯一能让他感到庆幸的,便是他能在眼睁睁看着伤口露出白骨之前就死掉。”
昏黄的烛光映进两人一侧眼底,谁都没有中断目光。檀妄生脸上仍带着些笑意。而萧明灿温和的声音压过了远处奄奄一息的痛呼:
“将军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吧。的确,将军暂时不会落到和那人相同的处境,但接下来每过一日,外面那群人的耐心就会消减几分,而将军的价值也不会再比今日更高。就算他们不会让你丢了命,但断个胳膊断个腿,也不再算是什么值得顾虑的事。到那时,哪怕将军最后保住了命,可成了一个废人,又有什么用呢?”
萧明灿看向那碗酒,“将军应该也听过这么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我是将军的话,定然会考虑考虑见好就收这个道——”
檀妄生看着她放在桌下的手,又稍一歪头,看了眼守在外面的那名侍卫,笑着道:“看样子,国师大人比我更沉不住气。”
萧明灿神色未变,也跟着轻笑了笑,说:“将军大可以继续耗下去,直到拿到将军想要的好处为止。但将军的那些部下真的能等得了吗?”
檀妄生又看了眼桌角那根铁凿。
“看来这么多日,都没人和你提起过那些士兵的处境。当然,你也没有提起过,为什么?”萧明灿仍安然地坐在在那木椅上,双肘搭着扶手,说:“难道将军觉得,那几十个士兵会在趁着营啸爆发时跟你杀害同营士兵后,仍能安然无恙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抗下所有罪,嘱咐他们交代些没什么用处的细节的话,就能让他们免于一死?”
烛火晃动,萧明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道:“又或者,你觉得自己有信心不仅能离开这里,还能保下他们?”
“国师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檀妄生说:“如今我连自身都难保了,就算打听他们的事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处境。”
“在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陷入这种自身难保的处境。”萧明灿说,“将军到那时要做的,不就是让整个军队的损耗降至最低吗?这对你来说不算是陌生的难事……让我想想,”
萧明灿稍稍仰头,看着昏黑的屋角,思索着说:“你不怕变成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只要你能活着走出里。但你却对钱财没有太多执念,对权利似乎也没什么野心。你从没有明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动不动就讲些无关紧要的话来绕圈子。是在故意试探我们吗?想等我们因为没有时间,再加上对未知的追根究底而主动开口放低要求?还是说,”
她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看向檀妄生,“你在等太傅过来,听听他提出的条件,然后再比较定夺?”
檀妄生张了张口,但萧明灿这次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自始至终也没有打听过那些士兵的事。你不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吗?还是觉得他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卒,就算能活着走出刑狱,去的地方也只有刑场?即使他们亲眼目睹了你残杀副将,但依旧在营啸爆发后的第一时间追随你,听你行事……依我看,能做出这选择的有两种人,”
萧明灿道:“第一种,你们有着共同的计划,并且早在营啸爆发、副将当众惨死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这意味着营啸爆发实为你刻意所为……但目的是什么?如果你与青达族或其他国达成交易,数个时辰的时间,青达族完全可以在你们刚开始陷入混乱时就突袭这里,而你与他们里应外合,就能让他们轻松攻进北堰城。但他们却偏偏直到快要天亮才攻打你们。显然,他们对营中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根据探子的传信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
檀妄生把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桌面上,“我早就说过了大人,我也是受害者。”
“第二种,他们极其忠心。”萧明灿说:“这种忠心并非来自于施压苛责后的敬畏,而是经过长久的相处之后,打心底里佩服将军的为人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的手段,甘愿为你出生入死。但那夜过后,你却对他们闭口不提,就好像他们对你来说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
“就如我刚刚所说,”檀妄生坦然道:“我如今已经落入自身难保的困局,在战场上起码还能挥舞刀斧,但在这儿……”他稍微抬起手,露出手腕那几道裂痕,“我连这间牢房都走不出去,如何能救他们?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打听他们的事,为自己徒增烦恼呢。”
“将军倒是洒脱。”萧明灿温和地说,“但将军真有自己所表现得那么不在乎他们吗?如今他们当中有几人伤重不治,有几人因扛不住重刑而死,将军真的不想知道吗?”
檀妄生笑笑,刚要说什么,但萧明灿没再继续兜圈子:“将军放心。他们都很聪明——或者说很狡猾。他们说了很多关于营啸那晚发生的事,那几个下午还一起吃饭、想着这次年关能不能回家一趟的人,晚上就跟被鬼附身一样疯狂伤害自己,‘那尖叫声就像上百人一起掉进了燃着熊熊烈火的坑里。’他们这么形容当时的景象。坦白说,这些细节对于一无所知的我们很有用,所以他们和将军一样,并没有死于重刑或被拖到刑场。”
檀妄生道:“但是?”
“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萧明灿说:“他们远没有将军重要,甚至无关紧要到就连皇上和太傅一退再退,想过以金钱和自由作为交换条件,也没想过从他们身上下手。你让他们变得不再重要,不是吗?因为这样就没有人会用他们威胁你了。”
你真的那么不在乎吗?
檀妄生没有说话。
这时已至清晨,天色渐渐转亮,冰冷的光从天窗流入,照着他身后那沾着血的刑架,和挂在墙上的刑具。他半面划上血痕的脸被烛火照亮,而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藏在黑暗里的野兽。而萧明灿神情平和地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换过姿势,十指交握,搭在双腿上。
“陈寻,二十七岁,在营中任千夫长一职,十四岁时与你相识,距今已有十三年之久。”萧明灿说,“营啸爆发后,他是第一个跟着你杀害营中士兵的人,无论对方是想要趁机抢掠报复同僚的士兵,还是从未对同伴下过手的士兵。将军可以说你们是受害者,在尽全力平息营啸造成的混乱,只不过方法用错了。但也可以说,你们也受那场营啸影响,杀红了眼。”
窗外黑漆漆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怪响,像是一堆被吊在半空的白骨相互碰撞。
“所以,单论他扰乱营中秩序,故意制造恐慌这一点,我们就可以让他死在这刑狱里。”萧明灿的声音依旧平稳,“或者,我们可以让他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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