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落金遍地黄金叶,却不是纯粹的金色,反而沾着猩红色。

或者说,这片土地本就被鲜血染红,而后叶黄落地,掩盖了土地之下的森森白骨。

比起姜涟清来时见到的落金,她觉得这里更像是遭了那夜月中树影掩去的血光之灾。

也不怪章窈漪当时如此肯定是春望,毕竟只要见过春望,换谁来了都会认出这是他的杰作。

嗜血杀戮便是他的乐趣。

楚逢生蹲下,拨开了银杏叶,沾了一手黑红的土壤。

楚逢生:“看样子是新鲜的,还没有过去多久。可,只是落血吗……骨头去哪里了?”

空有血味,没有白骨。

他试着刨开泥土,可血液就如同浸染了整片土地一般,无论他怎么挖都有血腥味挥之不去。

姜涟清看着他一直刨土,联想起当时的白玉村。

当时的白玉村,说是屠村,也并未有见过死者尸首。

倘若是春望所为……

“不要刨土了,尸体都烧掉了。”棠溪迟再也看不下去,无奈扶额,“春望就是这样啦,杀人毁尸。”

“尸体都被魔焰烧掉了。”

说到这里,姜涟清才再度想起血月下黑色的焰火。春望的火是冰冷的。

楚逢生拍拍手,从地上起来。

“那春望有够有病的,连尸体都不愿意留下,妄洲灵不是会吸收血气吗?这是在干点什么?自己给自己施加苦难吗?”

棠溪迟眉头一挑,眼神探究:“你怎么知道妄洲灵会吸收血气?”

楚逢生一懵:“你们这个时候不知道吗?”

姜涟清:“……就是我们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啊,楚逢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可说不可说,这个真的不可说。”楚逢生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愿意,是绝对不可以。”

“可以理解吗?我不可以说。”

他不可以说,他害怕改变过去。可实际上他已经说漏嘴很多次了,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一切。

实在是……不可言说。

楚逢生深知,自己才是这里唯一的异时之人。

“我知道了,那便不说吧。”

姜涟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觉得难以捉摸了。

她一直觉得楚逢生身上有很多秘密是真,但再有秘密,也不该是这种与世不同的样子。

楚逢生一直知道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棠溪迟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沿着魔息,确定了一条道路。

“吴云贺的刻痕啊……”他在一处银杏树干上,寻到了一道刻痕。那上面的灵力纯粹灵动,蕴含暖意,正泛着白光。

偏头向前看去,沿途银杏皆有微弱白光。

这是留给他们的记号,看着还算新,希望还赶得及。

棠溪迟转头一笑:“二位,我们来看看,是谁先找到他怎么样?”

姜涟清:“什么?”

棠溪迟:“想来你二师兄的痕迹,你定然是比我熟悉,不如姜姑娘你和在下比试一番,看看谁先寻到他如何?”

他又想做什么?

姜涟清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具体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她的确对吴云贺的刻痕很熟悉。

在白玉村的井底,她就是靠着吴云贺的刻痕,才寻到了妖怪的大本营。

“可以试试。”她还是应了。

如果是想让她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她有预感了。

棠溪迟说,她或许能在盈洲找到一个为什么春望选择吴云贺的答案。

现在是机会来了吗?

心跳声莫名开始沉重。

*

夜火将枯糙银杏点燃,诡焰在苍凉血月下焚烬所有尸身。

青年的刀插进鲜血浸染的土地了,清透眼眸倒映着红光下黑发赤瞳的邪祟。

他的肤色是病态的白,正笑得惊悚而动魄。

就是这个面容姣好的邪祟,在顷刻间毁去了几乎一镇子的平民百姓。

春望将溅在脸上的血擦到手指上,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而后猛然吐出一口污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来。

“还说你们不该死……没有比你们人还该死的东西了……一群蛆虫蝼蚁,也妄图从本座身上谋一个心安……”

“等着吧,盈洲只是一个开始,剩下的也别想跑掉……夏期这个死小孩就不指望他了。”

“啧,冬愿又跑去干什么了,这臭丫头三天两头去找那个姓钟离的。秋许也不用指望了,一天天只会小玫瑰,玫瑰姐自己去续缘吧。”

春望絮絮叨叨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身后渐渐微弱的喘息声。

吴云贺额头上磕出了伤口,方才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视线更加看不清。

意识渐渐模糊,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过去。血渍染红了青衣,浑身剧痛,却还握紧了刀柄,不愿倒下。

春望兴致盎然地来到他身前,抬起他的下巴。

“啧,夏期说你毁了他的小游戏,你叫吴云贺是吧?”他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可春望早已习以为常。

“你为什么想阻止我们?啧,要说理由……”他捏紧吴云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眼睛看他,“我们的理由可比你们充分,血债血偿的道理,不是你们人的吗?”

吴云贺声音嘶哑,话说的断断续续:“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置众生于不顾之事,吴某做不到……你们……残害无辜百姓,谁会想知道是何由头?”

“不对那便是……不对咳咳……!”

春望顿时觉得这人有钱,同时又如同笑话。他冷笑:“你也知道不对便是不对?那你知道这些人都对我们做了什么吗?承了我们恩,却不愿偿还该有的果?”

他一下子把人拎起来,连人带刀一起扛走,不顾肩上人挣扎,一巴掌将人打晕了。

“既然觉得这群人无辜,那就像夏期一样来玩个游戏吧,我倒想看看,他们会选择救你还是用你一死,换他们的生。”

“至于是死是生……呵,那边在我一念之间了。”

冰冷的诡焰终于熄灭,小镇无白骨,却也无生息。

一切亡于月下。

春望并没有立刻找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带着吴云贺在落金停留了好一会,直到他醒来后,用一根根黑色的链条锁住了他的灵力。

吴云贺脸色难看,但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指望能和邪祟沟通出什么。

更何况还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邪祟。

他没了灵力,一时半会绝对逃不了,于是沿途留下的印记便成了唯一的路标。

没有灵力,他就只能拿出灵力充沛却无法引用的浮云挂坠,在一颗一颗银杏上留下刻痕。

快点来吧。

即墨逾,棠溪迟,钟离既白……

谁来都好。

快点来吧。

直到春望将吴云贺带到一座名叫流苏的城。

流苏城是一座小城,整座城栽满了流苏,雪白的流苏堪堪谢落,便迎来了这座城的宿命。

再不会有比这更绝望的场面了。

黑色诡焰在城中胡乱飞舞,有人的衣衫被点燃,火瞬间缠上皮肤,将人烧成了一摊干涸血迹,没进泥土里。

春望坐于高台,台下是普通民众的哭喊声,哀转久绝,以下以下刺痛着吴云贺的心。

流苏城主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春望跟前,老泪纵横,连滚打爬地要去抓春望的衣角。

“大人!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我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绝无可能做过害你之事啊大人!”

在临近春望衣摆时,他一抬脚,将这位老城主踹飞出去。

老城主年岁已大,哪里受得了这样一踹,顿时吐出一口黑血,花白的胡子染红。

“春望!你助手!他们不欠你的!”吴云贺的双手被黑链所缚,踉跄着想去拿刀。

他的浮云刀,此时正在春望手上,在日光下反照着白光。

如此刺眼……

春望一指便让他跪倒在地。他一脚踩上吴云贺的后背,将他踩在地上,又踩上他的头颅。

颤抖的双眸侧看着这副人间炼狱之景,止不住地想伸手去触碰,抓着地上的手都磨出了血迹。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春望这下是真的对这个明明实力不怎么样,天赋也寻常之人起了兴趣了。

怎么看他都没有杀了自己的能力,却一直叫嚣着要杀掉自己,真是有趣。

那老城主依旧没有放弃,一点点爬到春望身前,抬起绝望混浊的眼眸:“大人……到底要如何,才愿意放过我等小人……”

春望并未搭理老城主,饶有兴致地碾了碾吴云贺的头,听着他发出一声闷哼便觉得无比乐趣。

他现在有点明白夏期的游戏在高兴什么了。

“吴云贺,要不,把你给我吧。”春望咧嘴笑了,“我还缺一样东西。”

缺一副行走人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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