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平无奇的常参之日,东海王于宫城大司马门外刺死兵卫,登时引起朝野内外轩然大波。

苏弘度称说忽发狂易,在府舍闭门不出。御史的弹劾奏章堆满了天子案头,若是他出门,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都要将他淹死。

混乱之中也不是没有人为苏弘度申辩。有人上书称东海王事出有因,是为了朝参面圣,匆忙之中才失手伤人。

然而无论怎么说,公然在天子脚下行凶,毕竟是骇人听闻。

众声喧哗,天子却未曾动作,一连数日都对此事闭口不谈。

成肃有些着急了,他跟苏弘度结下了梁子,碍于他金枝玉叶而难于发作。如今苏弘度自己往刀刃上撞,大好良机又岂能错过?

他已私下与廷尉卿通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干犯国法的事,既犯到官,哪里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只要将苏弘度下狱,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成之染如何不知道她父亲的心思,虽说稍显得迫急,苏弘度却也是罪有应得。然而她左思右想,还是特地到东府拜会成肃,劝他莫要逼迫得太紧,硬要将苏弘度置之死地。

成肃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苏弘度留着,终是祸患。”

孟夏时节,风暖日和,成之染立于花厅之下,忽而明白他背后深意,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

徐崇朝虽获封鹰扬将军,依旧在太尉府中领职。他见这父女二人神思各异,忍不住上前相劝。

成之染并未多言,只是回到镇国将军府,于夜深人静之时,突然问他:“这件事,你姊夫是怎么想的?”

这也是徐崇朝为难之处。他姊夫赵兹方身为东海王侧妃之兄,与东海王府荣辱相连,他不敢设想,若是苏弘度有个三长两短,他那胞妹和外甥,又当何去何从。

————

雨疏风骤,金陵城久经浸润,如同美玉一般,旋即被端午烈日曝晒得通亮。

一纸诏书自台城传出,东海王苏弘度宿醉失德,误伤人命,论罪当诛,念其悔过自新,免于一死,褫夺官职王号,废为庶人。

苏弘度逃过死罪,府中却并不消停。他身边亲从倚仗权势,平日里多所作恶,这次又未能尽忠劝善,被一并下狱,从重论处。

对这番结果,成肃大动肝火。杀几个狗腿子算什么,苏弘度不还是全须全尾?罢免官职也好,废黜封号也罢,实在是不痛不痒。他毕竟是天家近属,过几年风波散尽,加官进爵又有何难?

说到底,还是天子狠不下心来。

成之染劝道:“阿父既然知道天家人丁稀薄,又何苦硬要天子赶尽杀绝?”

成肃瞪了她一眼:“留着这祸根,难道要看他将来东山再起?”

成之染摇头,道:“天子并非徇私,只是社稷重载,处死郡王,恐怕会动摇国本。”

成肃略一沉吟:“那依你之见……”

“不如将苏弘度放逐出京,这一脉天家近属,只留个孩子就够了。”

因着苏弘度之事,整个东海王府中鸡飞狗跳。苏弘度失志颓丧不理家事,赵蘅芜哪里管得住这些,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

赵兹方原本为外甥满月礼而来,如今也脱身不得,旬日之间火急火燎地为苏弘度跑动,直到宫中的旨意下来,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地想,只要人没事,将来总会有出路。因他在金陵滞留,朝中明里暗里都有些不满之声,他准备安顿好金陵事宜,便速速返回齐地。

然而东府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无法安生。

成肃上奏天子,将苏弘度押送江陵,由会稽王发落。天子命朝臣商议此事,众人知道是成肃的意思,也不好驳斥。

赵兹方闻讯,思前想后,辗转不能眠,亲自到东府面见成肃。

成肃正在沧海堂,听说是赵兹方到访,向下首怡然安坐的成之染投去一瞥,叹了一口气,道:“他果然来了。”

成之染把玩着案上的茶盏,笑了笑,道:“我还担心他来得迟了。”

茶烟袅袅,幽静之中清香满堂。徐崇朝负手立于耳房小窗前,听闻他父女交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门外脚步声渐近,赵兹方一身便服匆匆入内,草草向成肃行礼,急切道:“太尉,何故让东海王离京啊!”

这声“东海王”落入成肃耳中,引得他一笑。他招了招手,道:“赵郎,莫着急,有话慢慢说。”

赵兹方坐到他下首,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失手误杀个兵卒,是什么大事?皇帝连他爵位都废了,这还不够吗?”

成肃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如此错竟在我了?难道是我要他随意杀人?”

赵兹方解释道自知话说得有些重,连忙解释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将人放逐出京?”

“子不教,父之过,”成肃道,“出身于帝王之家,自当言行垂范,岂能草菅人命?若不是会稽王教子无方,那无辜士卒又怎会白白丧命?”

“太尉,话不能这么说啊!”赵兹方急得就要站起来,“东海王不仅是会稽王之子,他还是太宗皇帝之孙,宗室之胤,举足轻重!天家无子,金陵不能没有东海王以为屏障!”

“赵郎君!”成之染一拍几案,忍无可忍道,“天家之事,又岂是你我所能揣度的?”

赵兹方不以为然,道:“今上春秋虽盛,然而多年一无所出。如今东海王府好不容易诞育王嗣,倘若一日山陵崩,他就是承继大统的唯一人选。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东海王好生护持幼子长大,这才是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道理成之染自然懂得,可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让她震惊不已。

“赵郎君,话可不能乱说!”

赵兹方瞥了她一眼,望着成肃道:“我知道太尉是忠心体国的能臣,若非在东府,也不会如此剖陈利害。太尉,国本为重,东海王绝不能离京!”

成肃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难道除了东海王,就没有人能护持国本了吗?”

赵兹方一愣,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直觉又不敢深思,索性道:“留下东海王,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成肃父女都一言不发,堂中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半晌,成之染长叹一声,对赵兹方道:“天家之事,你我又何须多言。赵郎君早日回冀州去罢。”

赵兹方顿时黑了脸,朝堂首一拜,便拂袖而去。

这一场不欢而散,让堂中气氛又低沉了几分。成之染侧首注视着成肃,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头直坠。

“阿父,可曾想到过今日?”

她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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